第五章(第4/8页)
我拿着酒从酒窖回来的时候,牛排已经在大煎锅里咝咝作响,他正在做速食土豆泥。一扇窗子敞开着,风吹进大片大片的雪花,它们很快就在室内温暖的空气中融化了。我开了酒,照他的指示,把酒倒进了大肚子玻璃瓶里。
“不是有意冒犯,但要是我一年前让劳拉过来,她会毫不迟疑地答应,哪怕外面飞沙走石,”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之后说,“听听老人言,理查德。要是一个女人感觉到你已经得到了她的什么东西,她就会开始探查自己的能力有多大,然后试着支配你。”
“你说‘得到了她的什么东西’,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他没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们相对无言地吃饭。他的牛排做得很匆忙,基本上都是生的,土豆泥里都是土豆块。他自己几乎喝光了一整瓶酒,接着我们开始喝咖啡,他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点儿波旁威士忌,大口喝着。屋外,雪已经变成暴风雪,翻卷着打在窗子上。
晚饭过后,他把盘子放进洗碗机,从木盒里拿出了一根雪茄,然后点燃。我没要他给的烟,点燃了一支万宝路。有一阵儿他心不在焉地抽着烟,好像已经忘了我还在。我本打算谢过他的晚餐之后就告辞,结果他开始说话。
“你最早的记忆是什么,理查德?我是说时间上最早的记忆。通常一个人的记忆可以追溯到两岁半或者三岁。”
厨房里的日光灯还亮着,但前厅还是一片昏暗。他一边说一边挥着手比画,烟点燃的那一端在阴暗中画出复杂的轨迹。他胡子很长,看起来像是《圣经》里的先知,老眼昏花,用尽全力想再次听见天堂传来的声音。他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红宝石戒指,在他一口一口抽烟的时候,发出神秘的光芒。我俩在桌边对坐,桌子上铺着一张白色的大桌布,像是深邃寒冷的湖面。它将我们隔开,威力比一面墙更甚。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时间上的”(用他的话说)最初记忆,但仅仅一会儿工夫,他所说的记忆就在我脑袋里慢慢成形,于是我讲给他听。
“我最早的记忆是在费城柯妮莉亚姨妈家。你说得对:我应该已经三岁了,或者那是我三岁生日的前几个月,1969年刚入夏。我在阳台上,对当时的我来说阳台相当大,我试着从一个绿色的柜子上拉下来一个木条儿。我穿着短裤和白色的凉鞋,然后我妈过来,把我带走了。我不记得我们是坐火车还是坐汽车去找姨妈的,也不记得我姨妈和姨父当时的样子。我只记得那个木条、柜子和阳台,地上贴着黄油色的瓷砖,还有一股很浓的饭味,一定是从阳台旁边的厨房传过来的。”
“1969年,这么说阿姆斯特朗登月的时候你大约三岁,”他说,“那时候你家有电视吗?登月就发生在你说的那个夏天。”
“当然。我家有台小彩电,就放在客厅窗边的柜子上。后来我们买了台大的,索尼的。”
“你爸妈很有可能看过登月,那是有史以来最为重要的时刻之一。你还记得吗?”
“我知道他们看了报道,因为之后的几年他们谈过此事。登月那天我爸去看牙医,我妈给他冲了甘菊茶漱口,他莫名其妙就把嘴给烫了。我听过这个故事几十次了,但我不记得尼尔·阿姆斯特朗说的那句豪言壮语,也没看见他在月球表面像个大白娃娃一样蹦来蹦去。当然,我长大后在电视上看见过那个画面。”
“看见?对那个年纪的你而言,登月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甚至一块小木条对你来说都比这个重要。但要是你发现自己三岁那天根本没去费城呢?要是你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而并非是真实的记忆呢?”
“我和劳拉讨论过类似的事。可能有些记忆和事实是相关的,或许我们的记忆会掩盖事实,甚至篡改事实,但我认为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是相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