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孤屋(第2/6页)

“你以为我为什么搬到这儿?就为了等她!我要在这里等她,两个人在这里会合,然后再一起远走高飞。我的一个战友在西部有片农场,我们要去他那里!这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自从得知你那儿不行了时,我们就在做这个准备,打另外一个谱。这是我们俩最大的秘密,你千万可不要透露出去——特别不要跟梅子一家说,他们会告诉我父亲的……”

原来是这样!这有点出乎预料,不过也并不特别让我吃惊。也许这与我内心里的那种倔劲儿更为吻合。早该这样干了。我心里为他们高兴,并认为这一天一定不远。“帆帆能和你这样合计,我真高兴。她在老家没有亲人了,正好可以跟上你远走高飞。只要她的决心足够大……她离得开那个大院吗?”

“我们早就说好了。我在这儿等她。一些必要的东西会一点点挪到这儿来,我父亲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没什么破绽。如果暴露了也就麻烦了,以我老爹的能量和脾气来看,他会想出各种办法阻止我们,他有这个能力……”

我暗暗想了一下凯平的整个计划,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彻底背叛养父。把老人一个人扔下,这稍稍有些残酷了。可又没有任何办法。显而易见的是,父子两人从情感上完全破裂了,破镜已经无法重圆。这肯定是一个缓缓积累的过程,一个一点点完成的家庭悲剧。我可以想象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对儿子倾注了多半生心血的老人,将来会走入怎样的苦境。他没有其他的儿女,他的爱是没有杂质的。

“我在等她。已经等了这么久,再等一年两年,时间再长也不怕。我会等下去……”

“既然要走,为什么不早一点?这样拖下去只会是一种折磨!”

“当然是折磨。可是没有办法!那就折磨吧!老宁……”

凯平望着我,嗓子有些沙哑地喊了几声。我这次分明看到他的眼膜上有一层泪花。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时觉得他所面临的一切,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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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凯平的孤屋离开,我的眼前总是闪动着那张激越的脸庞。“那个小崽子搬走了!”岳贞黎很快对岳父一家说。梅子回来叙述了那个愤愤的场面,然后说:“很怪,好像岳伯伯像掉了一块心病似的,只生气,不难过。”我说:“你说得对,生气和难过并不完全是一回事。”梅子问:“凯平去了哪里?他没有找你告别吗?”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没,他也许找了个差事吧,以后会知道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梅子在橡树路的一个超市里看到了帆帆——当时她正和另一个小伙子在一起买东西,那是岳家的炊事员田连连,他介绍了帆帆。梅子回来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呢。真的可爱,多漂亮的姑娘!怪不得啊,她和凯平倒真的像一对儿,他们一起再合适没有了——岳伯伯怎么那么固执呢?这一来要毁了两个年轻人。我看出帆帆并不愉快……”

她说这些的时候,我心里正想着那个身居孤屋的英俊青年,想着他望眼欲穿的等待、他心中那个大胆的计划。这是一个出逃的计划,同样是一次飞翔的计划。人哪,有的一生都在窝里蜷着,直到终老;有的却要冲天一飞。对任何人来说,这都需要不少的勇气。这种飞翔是极具危险的,但却不能没有……我从那座地质所走开,进而离开那个杂志社,在许多人眼里都是足够冒险的行为,今天看一切正在接近岳父不祥的预言。但我需要为此而愧疚吗?这不可能。

一个中年人必有这样的经历:打扫欲望的灰尘,裸露出冷却的内质。那儿没有热情,无动于衷,最后连自己也变得陌生起来。厌恶自己,厌恶这种狂妄和自傲,厌恶寻寻觅觅和晃来晃去的那么一股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