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纸(第12/14页)

那头大猪停止了嚼食,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旁去躺下了。云嫂仔细打量它时,见它眼神悲哀、灰暗。云嫂暗想:也许要找兽医来看看?

她到邻村去找兽医,兽医不在家,他妻子说他一早就到沼泽地去了,因为那边有大批的马发了瘟疫,都躺在地上叫个不停。

“我家的猪也生病了,有顺家的也是。都是那边传来的。”

兽医的妻子一边说一边盯着云嫂看,弄得云嫂很不舒服,连忙告辞出来。她已经走出老远了,那女的还在朝她喊话:“要沉得住气啊!”云嫂懊恼不已,家也不想回了,就坐在田边的石头上发呆。后来她定了定神,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只觉得眼里看到的全是灰的白的,一点生气都没有。难道瘟疫已经过来了吗?这样一想又着急了,连忙往家里赶。

“发瘟疫了。”她说。

云伯“嗯”了一声,继续筛米。云嫂注意到他的脸色铁青,心里觉得不对,就往五妹房里走去。五妹果然不在。她那床麻布蚊帐上面挂着她剪的一条一条的小蛇。

“她真的远走高飞了吗?”云嫂气急败坏地问丈夫。

“不要管她的事,她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再说到处是瘟疫,她还怎么弄她的剪纸?还是躲开一阵好,眼不见为净。一个人单独行动反而不会有危险。上次她不该同那些妇女一块走。”

云嫂将绝望的目光转向窗外,她看见一些村里人在匆匆走过,老的,小的,妇女,还有人赶着猪,像是在逃难。云嫂回想起喂猪的时候听到的翁家夫妇的那些话,更加感到无路可走了。可是云伯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头大猪有问题了。”她幽幽地说。

“嗯,我看到了。我想它会挺过去的。”

云嫂觉得,在这种瘟疫天里,云伯的身躯变得笨重了。他不但不像外面那些人那样躁动,反而渐渐变得像岩石那样坚硬。当他伸手去拿一样东西时,就如同在用力推开一扇厚重的铁门一样。那几只母鸡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它们特别害怕云伯。每当云伯无意中接近了它们,它们就吓得惊叫起来,飞得老高。它们的飞翔使得空气里一时弥漫着灰沙和绒毛,也给这死气沉沉的院里带来某种活力。云伯去猪栏里出猪粪去了,母鸡们这才安静下来,到墙根蹲着,簌簌发抖。云嫂心里想,出猪粪这种力气活,他还做得了么?但她又不愿过去看。她听到丈夫在那边弄得砰砰地响,每一下都让她心惊肉跳。

云嫂鼓起勇气来到外面,走到那条路上,一把抓住一个小孩问他到哪里去。那小孩用力挣扎,她就是抓住不放。

“你告诉我,我才放手!”

“去沼泽地!去寻死!呸呸!”

“啊,不要去!”

“不去不行!你松手……”

他低头用力在她手背上舔了起来,他的舌头像蛇一样灵活,云嫂一阵恶心,连忙松了手。那男孩像弹子一样蹦开了,跑出老远,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

路的尽头那里出现了车队,是脚踏平板车,板车上都坐着两三个人。驶到面前,云嫂才看出那些坐的人都被绑着,面色发灰。车夫们都很相像,一律是粗壮的乡下汉子,一律生着浓重的胡须。云嫂立刻想起了五妹对她说过的那些话。那么,这个车队是从沼泽地出来的。云嫂凑近去看,想看清那些囚犯的脸。她发现这些囚犯也长得非常相像,连眼神都很像,是那种没有表情的目光,可以说是冷静,也可以说是超然。突然她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居然是兽医。兽医脸上的表情和那些囚犯不一样,安详中透出极度的渴望。他也被绑着,可是他似乎非常喜欢这种刑罚,脸上像喝了酒一样红红的。云嫂跟他的车跑了几步,他的目光里突然闪出嘲弄,云嫂就站住了。她伸长了脖子张望,想看看有林在不在车队里。没有,他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