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第4/11页)

简意澄翻着手机,给我看他修撰了多少年的四库全书。那手机还是苏鹿当年送给他的,蓝得发腻,好像一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雪糕,冻得整整齐齐。手机里是他认识苏鹿第三天开始接连不断拍的照片。苏鹿被喝醉的徐欣抱住。苏鹿在圣诞节骤然亮起的灯光下牵着顾惊云的手。苏鹿和我一起进了她的房间,她房间乱七八糟。没人知道我们LOL二人黑开了半个晚上,十五连跪,每盘都有SB队友掉线,气得我直接删了游戏回家写作业。这些玩意儿我在半年之前就看过。简意澄挨了打,借我手机给警察打电话,我也是一时手欠。从那之后我总提醒苏鹿小心简意澄。万事小心。这世道败落得越来越快。她能活得这么明目张胆,本来就是个错误。

几罐汽酒的泡沫这时候全涌到我的脑子里,在每个细胞的缝隙里爆炸。眼睛却越来越清明。房间里太亮,月亮照不进来。我看见四周喝着酒抽着大麻的闲人们渐渐围拢过来,他们长期困在小村里,闲得四肢发麻,阳痿早泄,表情呆滞,仇恨社会。谁都想看看基佬这种珍奇的物种是怎么唧唧歪歪。简意澄的手段实在太低。都不够看的。他真应该多看几集后宫《甄嬛传》。

“我早就和你说过,可以养狗,但是不能养疯了的母狗。”简意澄在我身边气定神闲地坐稳,手指来回按着手机的按键,好像不把手机按出点什么毛病就誓不罢休似的,“你对人家好,人家可不领情。前两天我还听她跟琴姐说你送她上课是没事儿找罪受闲得蛋疼,好像全世界都是傻×都要倒贴她,呵——”

我听够了,开始思考哪个角度能让我膝盖旁的桌角撞上简意澄的两片嘴唇,撞得血肉模糊。这时候总有人行动比我快。徐欣从房间的另一头踩过几个拦住他的醉鬼的脑袋,猛扑过来,撞飞四个杯子三个易拉罐,简意澄和桌子椅子扑成一堆。“婊子,你答应我什么啦?说话跟放屁一样,你他妈真是个婊子,就不配拥有妈妈——”他刚把啤酒和黑方兑在一起灌了好几杯,口音好像嘴里含着一块滚烫的红烧肉。风从大西洋往屋子里吹,把街上的法国梧桐,超市的彩旗,易拉罐,污浊的地毯,都翻成一半灰一半黑。傻×娘们儿扯着嗓子尖叫起来。酒和血的味道四处流淌。

“嘿,徐哥我不都是为了你嘛。”简意澄的笑被掐在脸上,展不开也掉不下去,咳嗽几声,一身贱骨头和桌子椅子一起哗哗地响,“把她做过的那些事儿让别人都知道,假装成她的好朋友,再翻脸,让她伤心欲绝,跑去上吊,割腕,犯神经病,这不是咱们说好的事儿吗——”

这话又呛人又恶心,好像吞下了一整个月亮,冰从心血管往下滑,热吗胃酸从食道往上涌。烟头和着啤酒的苦味儿让我干呕起来,从黑羽绒服和Dior包上踩过去,挤过拉架和把徐欣往简意澄身上推的人群,每个人都浑浊而生机勃勃,每个人都有粉蒸排骨和劣等油烟机的味儿。徐欣几绺头发贴在额头上,没穿袜子,对着简意澄一脚一脚踢过去,好像掀了小贩摊儿的城管,存心要把他臭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被几个壮汉推推搡搡地掀翻在地上,“臭傻×,老子什么时候跟你说好了,”他喘着粗气,方言赖皮赖脸,翻了白眼像条死鱼。“以后别让我听见你放屁。以后少让我看见你。×。”

“我靠就当我看错你了,我他妈结交的全是狗——”简意澄在一群人的脚丫子里扑腾,身材太娇小,想扶都找不着。我把地上一块浸满了啤酒和汗渍的湿巾捡起来,蹲下去,掰开他的下颚,仔细地塞到他的嘴里。“别叫了。狗咬狗一嘴毛,好好擦擦。”身后的人有站在桌上跳舞的,有趁机把拳头挥到徐欣脸上的,有跑到厨房抄起一把菜刀剁案板的。简意澄歇斯底里地哭叫起来。这场景比我来这儿之后所有的party加起来都让人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