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第2/11页)

“谁知道。”简意澄挠挠头。“黑人大哥送的也说不定。对了,生日快乐。”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一直挂在手指上的塑料袋是干什么用的。他用两个手指从塑料袋里捏出一朵玫瑰花,看起来好像是从公款吃喝的龙虾旁边偷来的。包装纸外面还裹着一小截车里绑吉祥物用的红绳。

“今天不是我生日啊——”我把眼睛从那截红绳上移开。“我生日还有20多天,我是双鱼座。”

这话说得也非常让人尴尬。好像非得和水瓶座划清界限似的。

“这……”暖气开得太大。简意澄的脸被蒸得通红通红。他把脸转到暖气那个方向仔细地研究,“抱歉,记错了。”他被蒸得和寿桃一样的脸上仍然挂着点微笑,眼神里满是浮华的泡沫,好像生来就被摆在洗手间五颜六色的香水和洗手液中间。“那……那我拿回去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灵巧地穿过我房间的各式家具,画板,油墨,画纸。开门的时候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犹豫要不要把塑料袋直接挂在我的门把手上。我觉得我没有假装今天是我生日这个行为实在罪大恶极,深深地伤害了他幼小的心灵。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气氛看起来不那么尴尬,只能抬起手来,对着那扇被哗啦一声关上的木头门有气无力地挥了挥。

【梁超】

简意澄拉开车门,暖黄色的灯光骤然亮起来。他把装在塑料袋里原封不动的玫瑰花儿往车里一丢,像是把一尾不怎么新鲜的鱼扔回超市的冰柜里。

“你说人家不收就不收呗,你怎么把东西拎回来了。”其实这问题问了也没什么大用。万一他老人家听了这话之后突发奇想,再把东西送回去,将会拉低整条街的智商。

简意澄站在车门口蒙了一会儿,钻进车后座把那束玫瑰花翻了出来,一扬手就扔到前面的灌木丛里去了。

这花浪费了我俩大半天的时间。穷山恶水出刁民,几十公里以内的超市天还没黑就下班了。简意澄开着车一路从村里遛到西雅图。派克市场也快下班了,墨西哥大妈背着一袋一袋衣服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走。从来不带雨伞。黑人守着一摊臭鱼烂虾,用刀背在案板上啪啪啪地剁碎,咬牙切齿,好像在剁仇人的骨头。腥味和着化了的冰流了一地。场面太血腥。非要挑这个时候买花感谢别人好像有点变态。

简意澄把方向盘紧紧地攥在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灌木丛。他不会开车,又怕别人知道。我一直记得这点。

“你说我干吗要买这个呢?”他脸上丝毫没有表情。外面的雪纷纷扬扬地落在窗户上。我调高了车里的暖气,把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我又不感谢她。她这么为了我跑前跑后,不过是为了让学校里的人看我笑话。”

“话哪能这么说。”车窗外面一片寂静。我开了点窗,点了一支烟。冷风跟着流淌的烟雾一起灌进来,像是有人哗啦一声倒进了一桶蒸腾的铁水。“她是想做点好事儿,只不过做错了方式。”

简意澄皱着眉头,眼睛里有一种孩子气的难过。“她看不起我。”我能闻到他喝了点酒,眼睛通红,布满血丝。“就和伊泽一样,和顾惊云一样,都看不起我。”

其实说实话,我对简意澄也从来都没什么好感。我把烟灰弹出去,外面的雪黏在手指上,冻得我满手冰凉。“她能看得起谁呢,兄弟。”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身上的什么香水和空调散发出来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好像是蜂蜜倒在丝绸上,熏得我头脑发胀。“你早点和李老板搬出去也好。学校里这些人,说到底,都是等着互相看笑话。”

简意澄低着头不说话。过了片刻,他抬起头问我,“这是丢人的事儿吗?”

车里的空调发出低沉的嗡嗡声。我听见我自己在心里清醒地笑了一声,然后搜刮了肚子里所有的善意,对他摆出一副友好的脸。“这倒没什么。只不过你还是来让我开车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