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歌(第9/18页)
“林爷,你至于吗?”张伊泽已经走的看不见了,梁超才慢慢地开口。“生这么大气干吗啊?来,坐下,抽支烟。”
林家鸿不情不愿地坐下来,太阳在他身后被撕裂,被海浪融化,弥散在紫红色的霞光里。整座海滩一瞬间亮起昏红靡黄的灯,摩天轮渐渐地停止了旋转。潮水渐渐涨起来,蔓延过来,一声一声空旷地敲打着天际。
整座城市开始旋转,发光,变成了一个巨大透明的水晶体。
【江琴】,2014
我来过这儿几次,加州的鬼天气就是这样。白天拼命地耗尽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丝热量,晚上就忧郁症发作一样下起雨。张伊泽走了之后,我们又在这空等了半个小时。小孩子都一样,动不动就不满意,闹脾气,“你不用管我——”好像说了这句话就能把大家的关系都撇得一干二净了一样,实际上我们又不可能真的扔下他一个人,他自己也知道。就因为他知道这个,所以才总敢这么有恃无恐。
我们换了个地方,躲到岸边那些白天挤满了人的遮阳伞下面。它们现在被风吹雨打,摇摇欲坠,巨大的帆布时不时地挂到梁超的头上。“×,”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我电话也没电了,你们谁给张伊泽那小子打个电话。”
我看着苏鹿在我旁边拨通了电话,这么简单的小把戏也只有她能上当——或者说,她自己愿意上当的。大家在一起漫无目的地等待着什么事儿,她总是最先等不及的那个。海边信号不好,我听见她喂喂了两声就走到狂风暴雨下面,水扑簌簌地落在她的脸上、肩膀上,顺着她的衣服流下来。
简意澄的电话停电之前,我跟在张伊泽后面,听见他们已经开始吵架,轻言软语荡然无存。“你也知道我现在没到18岁,我爸妈根本不同意给我买车,”张伊泽一着急,河南腔就露了出来,“我买了车连驾照都考不了有什么用——”
在海滩上他的手一直紧紧攥着他那条路易威登的皮带,海滩上的人都是轻松的、愉悦的,他孩子气的恐惧被暴晒的阳光和这种不合时宜无限放大,好像曝光在了聚焦的镜头下面。然后电话戛然中断了,“他电话停电了,我们快去桥边等着他。”张伊泽当时回过头来,努力地把表情调整成朋友电话没电应该有的那种紧张。所以我一直很镇定,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镇定。人工停电而已,谁都看得出来。
我总觉得张伊泽想当个演员,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想当个超人,内裤外穿裹一身被单手无缚鸡之力,也得为了唯一的观众披挂上阵。这孩子心软,没法拒绝别人哪怕蛮不讲理的期盼,特别是他觉得这个人,真心实意地崇拜他。
但如果超人拼尽全力营救的观众不是一个城市的市民,而是个心怀叵测的败家基佬,这个超人无疑就变成了一头特大号的傻×。
我蹲下来,看着林家鸿从伞下面走出去,给苏鹿披上一件外套。洛杉矶的雨下得盲目昏沉,渗进海边的泥土里,四处都涨满了雨气和泥腥的气味,就像一把拉开了保险栓的枪。我点上一支烟,海潮涨起来,月亮跟着海水一起漫过来,海滩变得更加荒凉了。我从来就没什么诗人情怀,只感觉到饿,听见肠子蠕动,肚子咕咕地响。平时的这个时候,我刚写完作业,正开着车去家旁边的麦当劳,从Drive Thru里买一个汉堡,个儿大,奶酪味重,难吃得要死。苏鹿往前走了两步,躲开林家鸿的衣服,示意他自己穿好。有些事情她不愿意明白,就永远都不明白了。
“找到了——”她放下电话朝着我用力地挥手,声音被暴风雨浇得支离破碎,“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你们谁给taxi打个电话。”
“干什么呢他们?”林家鸿靠在遮阳伞的栏杆上,没抬头,好像对这么快就找到人特别失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