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19/48页)

这种暂时的缓兵之计实在没有任何用处。我会用另一种更为可靠的方法完成我决定的事:下一次,当我不得不求助于鸦片酊来暂时缓解我的痛苦时,我或许会允许自己用一种更有效的方式来取代这种权宜之计,也就是说,用子弹或刮胡刀实现绝对确定的死亡。这样我就可以确保自己能够死去了。如果真的如小册子里那个有趣的约定所说,我要一直等到五十岁生日那天——这对我来说似乎太久远了。从现在算起还有两年之久。无论距离那个时刻还有一年或者一个月,哪怕只有一天,那扇门也总是开启着。

我不能说这个决定使我的人生发生了多大的改变。他只是令我对自身的苦难更漠不关心,让我在使用鸦片酊和借酒浇愁时更随心所欲了一点,也使我对我自己所能承受的忍耐极限更为好奇了一些,仅此而已。而那一晚我所经历的其他事却有着更强的副作用。我又将那本荒原狼的小册子读了很多次,有时心怀感激,像是向一个看不见的魔术师妥协屈服,因为他的聪明才智主宰着我的命运;有时又带着轻蔑与鄙视,觉得这本书一无是处,它对我真实的性情和困境知之甚少。这本书只是泛泛地写了大多数的荒原狼和通常意义上的自杀,毫无疑问写得很好,甚至充满睿智。或许对于一个种群、一类生物来说确实是那样,但是对我这样一个独立的灵魂、独一无二的存在和与众不同的命运来说却过于宽泛。

但是,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更多的是那教堂墙壁上的幻影,或者说是我的幻想。那跳跃闪耀的、充满启发性的字母所昭示的东西跟荒原狼的论述不谋而合,一个来自陌生世界的声音引发了我强烈的好奇心。连续几小时,我都陷入深深的沉思中。那一小段警示的标语给我留下了越发难以磨灭的印象:“并非对每个人开放!”“只准狂人入内!”如果我能听到那个声音,如果那个世界是对我一人说话,那么从那时起,我一定就是一个狂人了,已经远远不在“所有人”的范畴。看在上天的份儿上,是不是我在不久之前就已经远离了普通人的生活,与正常人的思想和正常人的存在方式相去甚远了呢?是不是在不久之前我就与世孤立并变得疯狂?在我的内心深处非常理解这种召唤都是一样的。是的,我明白它对狂人发出邀请,让他们放弃理智,从传统习俗的牢笼中逃脱,屈服于无拘无束的精神与幻想的惊涛骇浪之中。

有一天,我穿越街道和广场遍寻那个背着广告牌的人,并在那堵墙前来回徘徊了好几次,试图找到那扇看不见的带着警惕的眼睛的小门。一番徒劳的寻找之后,我在圣马丁区遇到一支送葬队伍。我注视着那些送葬的人,他们缓慢而蹒跚地跟着灵车小步前进,我想到了我自己:“在这个小镇或者世界别的什么地方,会不会有某个人,他的死会为我带来很大损失?如果我死了,会不会对世界上某个地方的什么人有某种意义?”倒是真会有这样一个人,艾瑞卡,但是长期以来我们都不住在一起。除了吵架的时候,我们很少见面,而现在我甚至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她时不时会去看我,或者我也会去找她,因为我们都是那种孤独又不合群的人,所以我们莫名其妙地在灵魂上相互联系,在灵魂上同病相怜,幸好我们之间还有某种联系。但是,她如果得知了我的死讯,会不会由衷地舒一口气?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感情对她依赖到什么程度。要想得到任何一个答案,必须要活在现实的、充满可能性的世界当中。

我一边沉浸在想象中,一边随着送葬队伍,跟在送葬人群后面走到了墓地,那是一座完全由混凝土建成的设施齐全的火葬场。但刚才所说的那位逝者并没有被火化。他的灵柩被放在一个简单的墓穴前,我看到牧师和面容贪婪的火葬场公职人员各司其责,竭力从表面上带着一副悲痛的表情,虽然看起来只是在逢场作戏而已,他们却似乎连自己都骗过了,使整个场面更像一出喜剧。我看到牧师那专业的黑色长袍是如何打着褶垂到地上,看到他们是如何引导那些哀悼的人,迫使他们在死亡的淫威面前低头屈膝。但这都是徒劳。没有人哭泣。死者看起来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不会有谁用虔诚的口吻提到死者,也无论牧师如何称大家“亲爱的基督徒伙伴们”,到处只是沉默的面孔,杂货店小贩、烤面包师傅和他们的妻子们都好像被封住了嘴巴,场面令人尴尬,显得似乎大家都希望这场令人不舒服的葬礼尽快结束才好。葬礼到了最后,两个身份最重要的“基督徒伙伴”上去握了握牧师的手,刮掉粘在鞋底的潮湿的泥土,而死者将长眠于他们刮下的这些泥土当中了,随后不一会儿,大家就毫不犹豫地恢复了平时自然的表情,而那两个人当中的一个看似很眼熟。对我来说,就好像是那天晚上背着广告牌并把那本小书塞到我手里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