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18/48页)
哦,是啊!所有的这些经历、这些转变都是命运为她那历经坎坷、性格执拗的孩子们所准备的、为那些难伺候的顾客所保留的。我对他们太了解了。我对他们的熟悉就跟一个充满热情却并不太成功的运动员熟悉发令枪的响声一样,就跟一个老在交易所里混迹的博弈者对投机倒把、内幕消息、越发虚弱的市场行情和破产的熟悉一样。我真的要在这些经历、转变中再活一遍?所有的痛苦折磨、所有令人压抑的需求,都向那个毫无价值、低贱卑鄙的自我投去不屑的眼光,使我免于最终向死亡的恐惧所屈服。这么多的痛苦一遍遍重演,阻止它们并跳脱出这个状态岂不是更为妥帖、更为简单吗?当然,确实更明智也更容易一些。无论在那本讲荒原狼的小册子上所阐述的关于“自杀”的部分是否完全真实,也没有人能禁止我借助煤气、刮胡刀或左轮手枪来完成那件乐事,我可以让自己从这个不断重复的过程中跳脱出来,身在其中的我常常要将这些苦涩的忧愁一饮而尽,只剩杯底的渣滓才行。不,平心而论,这世上没有一种力量能够说服我穿越死亡的恐惧遭遇另一个自我,去面对另一个改头换面重组后的肉身,当我到达路的尽头,会发现那里没有平静或安宁——而是永远处于毁灭中的自我,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重塑一个新的自我。随便你将自杀视为愚蠢、懦弱、卑鄙都无所谓,或者称之为无耻下流、声名狼藉的逃避也行;尽管如此,即便是最不光彩的逃之夭夭,只要是能脱离这个痛苦循环的任何形式的逃避都是我现在唯一乐于去做的事。没有什么形式是留给高尚且怀有英雄主义情怀的人的。只有在轻微且快速的剧痛和不可想象的、逐渐将自我吞噬的、无穷无尽的漫漫长痛之间做出一个最为简单的选择。在我这历尽千辛万苦、疯狂不羁的一生中,我演够了堂吉诃德式的角色,在诉诸安逸之前我已经赢得了荣誉,在理智之前我已经写下了我的英雄事迹。现在就是一切的尽头了!
我终于上床睡觉了,透过窗户的玻璃可以看到天光已经发白,又是一个阴雨沉沉的冬日,晨光像铅一样沉闷压抑,透出一派地狱的景象。我将刚才决定的解决办法一起带上了床。但是,就在最后一刻,就在我即将入睡马上要失去意识的边缘,那本《荒原狼专著》的小册子掠过我的脑海,将我引向了那些不朽者。那些美好的、充满吸引力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在我脑海中闪回,我想起最近的一次,我感到跟不朽者离得那么近,我在古老的乐曲声中,分享着他那冷峻的、明亮的、简朴的却又带着微笑的睿智。这独特的记忆瞬间上升、射出光芒,随后消失不见;之后我就如大山压顶一般,陷入了浓浓的睡意。
大约到了中午,我醒了过来,现实的状况像是被我一下松绑一样立刻向我袭来。那本小小的书和我的诗就放在我的床头橱上。我的解决之道也在那儿,睡了一觉之后,它已经成形,并且褪去了我年轻时的迷惑,带着一种冷静又友好的问候的神情望着我。欲速则不达。我寻死的决心已经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它慢慢长大、逐步成熟并结出饱满的果实,命运的微风轻轻摇曳着它,而下一次则会将它狠狠吹倒在地。
在我的小药箱里有一种特别好用的镇痛良药——一种非常强烈的鸦片酊剂。我很少放纵自己使用它,通常都会加以克制几个月才会用上一次。只有当肉体上的痛苦持续折磨着我并超乎我的承受能力时,我才会求助于这种药。不幸的是,它并不能结束我的生命。几年前我曾证实过。有一次,当绝望再次将我战胜时,我吞下大剂量的鸦片酊——那剂量足以杀死六个人,却唯独没有让我死成。真的,我睡着了,躺在床上几小时,完全没有知觉;但是过后,我最为害怕和失望的事发生了,我在半睡半醒之间,感到胃里一阵剧烈抽搐,然后再次陷入昏睡。直到第二天,当我睁开眼睛,清醒地发现自己处于凄凉而阴郁的状态中。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火烧火燎的感觉,使我几乎丧失了全部的记忆。除了像是被下了诅咒一样的失眠和胃里的剧烈痛楚之外,这毒药几乎什么别的痕迹都没有给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