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11/48页)

从思想和行为上,他可以用这种方法发现并确定一半的自己,而否定另一半的自己并与之抗争到底。就像他在一个家教严格的环境中成长得彬彬有礼一样,他从来没有撕毁自己灵魂的外皮,背弃传统习俗,即便长久以来,那个被赋予了独立个性的自我已经超出了一定程度并将自己从理想和信仰中解放出来了。

这里所谓的“资产阶级”,我们说的其实是一种在常人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元素,就跟我们平时说收支平衡一样常见。无非是在人类行为中数不清的极端和对立面中寻求一个折中的说法。如果我们从对立的东西中取其一对以此类推,比如虔诚自律与放任纵欲,我们就很容易理解了。对于一个人来说,这完全是开放的,他既可以将自己献身于精神世界、寻求上帝的眷顾和圣洁的理想,另一方面,他同样也可以将自己彻底放任于生命的本能、肉体的欲望,并将所有的努力都倾面数付诸瞬间的欢愉。走前一条路你可以做个圣人、经历精神的殉难并得到上帝的眷顾,走另一条则可以做个放荡之徒、得到肉体的享受并为堕落的魔鬼所垂青。现在你正处在二者之间,站在大路中央,这正是有产者们追寻的路。他决计不会向任何一方缴械投降,无论是纵欲的贪念还是禁欲主义。他也绝不会以身殉道或甘于自己的堕落毁灭。恰恰相反,他的理想既不是自暴自弃也不是得到身份的自我认同。他为之努力的东西既不神圣又不邪恶。他只是单纯地仇恨一切。他或许已经准备好侍奉上帝,却又不会放弃物质享受。他已经准备好刚正不阿,却也愿意在这世上活得简单舒适。简而言之,他的目标是为自己在两种极端中建造一个温和的栖身之地,没有暴风骤雨,而他也确实成功了,尽管是以那种极端的生活才有的力道和紧张感为代价。除了以自我为代价,没有人能过上热情而充满紧张感的生活。现在的有产阶级将自我看得比什么都宝贵(就跟他所拥有的那个初级的自我一样)。所以他消耗了生命中的激进,却获得了存在与安全。他最大的收获是宁静的意志,而他宁愿自己为上帝痴狂,一如他宁愿获得短暂的快乐而不是心灵的安慰,追求自由而不是图一时之便,宁愿炽烈的死亡之火而非快乐的温存。资产阶级归根结底是自然出于一时虚弱的冲动所造就的产物,他们充满焦虑,害怕放弃自我,容易统治。因此他们用多数人代替权力,用法律代替武力,用投票公选代替责任义务。

这种虚弱和焦虑感的存在显而易见,无论有多少,都不足以让他自我维持下去,而且,由于能力使然,他在这个世上只能扮演狼群中的羔羊的角色。然而我们还是可以看到,很多时候,尽管多次集权阶级占了上风的时候,资产阶级立刻垮台,他却从没有沉沦屈服;甚至反而表现出对世界规则的胸有成竹。这怎么可能呢?数量上并不占优势,无论品德、论常识还是组织体系,都无法将其挽救于毁灭的危亡。如果一个机体太过虚弱,没有任何特效药能从外界保持其生命的脉动。虽然如此,资产阶级依然兴旺繁荣。这是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因为荒原狼。其实资产阶级的生命力无论如何都绝不是由那些正常成员的能力体现出来的,而是存在于那些为数众多的“局外人”当中,由于资产阶级理想具有延展性和灵活性,资产阶级正是仰赖这些人才得以生存发展。总是有很多身强力壮、野蛮残暴的当权者分享信徒的生命。我们的荒原狼哈里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已经远远超出了资产阶级的程度,他深知冥想的乐趣不亚于憎恨与自我厌恶带来的阴郁的快乐;他尽管轻视法律、道德和常识却被资产阶级俘虏而无法自拔。所以,资产阶级中的大多数自始至终被插进许多人性层面,很多生命和思想,说实话,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会成长的比资产阶级更为庞大并且无条件地听命于生命的呼唤。他们不是被童年的经历固定在资产阶级之上,也不会被它那缺乏紧张感的生活传染;所以他们一直在徘徊,听命于自己的义务职责并为资产阶级服务。所以对于资产阶级来说,那些大人物时常套用的准则公式也同样适用:非敌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