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10/48页)
另一方面来说,所有自杀者都有自觉抵御自杀诱惑的责任。他们中的每一分子都十分清楚,在自己灵魂的某个角落,纵然自杀是一种出路,也不过是卑劣的下策,相比之下,被生活所虐要比亲手将生活扼杀高尚且美好得多。明白了这一点,怀着这种病态观念,大多数自杀者会跟自杀的诱惑作斗争以使生命延续,这种观念的来源就跟那些所谓的自我满足的人有一种好斗的意识一样。自杀者们就像抵制某些恶习一样努力抗争。荒原狼也很熟悉进行这种抗争所作的努力。只是他所使用的武器有所改变。最终,在他四十七岁左右的年纪,他产生了一个能令自己高兴且不无幽默的念头,而且由此衍生出某种自娱自乐的方法。他指定自己五十岁生日那天他可以允许自己取走自己的性命。那一天,他将根据自己的心情而定,所以他会与自己达成一致,面对这扇开着的门决定是否使用这个紧急通道。随便什么事都会发生在他身上吧,疾病、贫困、苦难、痛苦都无所谓了,一切都有了截止时间。也就只有几年、几个月、几天的时间,不会再久了。即便事实上他要承受更多的苦难,比预期中更严酷更长久地折磨他,甚至撼动了他赖以存在的生命根基,这一切也要变得容易挨过去了。当他出于某种原因而受到尤其恶劣的影响时,当额外的惩罚加之于孤独寂寞和他生命的野性时,他可以对这些痛苦的根源说道:“只需等待,等上两年,我就会成为你的主宰。”五十岁生日的早晨的情景总是一遍一遍萦绕在他的想象中。他倚仗一把刮胡刀,将所有的痛苦抛之脑后,并在身后关上这扇门,向他祝贺的信件纷至沓来。于是关节中的痛风、精神上的压抑以及身体和头部的疼痛都只能另觅他人了。
现在仍然需要将荒原狼作为一个与世隔绝的现象加以阐释,比如他跟资产阶级世界的关系,这种症候可以追本溯源。让我们回到一开始,这样就可以让事实本身说话,看清他与资产阶级的关系。
从他自己的观点来说,荒原狼完全独立于约定俗成的世界之外,因为他既没有家庭的牵绊也没有成家立业的野心。他形单影只特立独行,说他是一个怪人也罢,身体欠佳的隐士也罢,或者由于某些异于常人的天赋使他从普通人的行列中独立出来也罢。他轻视普通人的生活,并以自己没有成为这样的人为荣,而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尽管如此,他的生活在很多方面来说仍然无异于凡人。在银行里他有存款,与社会保持着虚弱的联系。而且,即便他并没有特别注意自己的穿着,但依然透出一种不易令人察觉的体面。他乐于跟警察和收税员或其他有权势的人保持不错的关系。除此之外,虽然暗地里他总是偷偷被资产阶级的小世界所吸引,迷恋于那些又安静又体面、有着整洁的花园、无可挑剔的楼梯、井井有条且充满舒适温馨氛围的家。但他却沾沾自喜于保持着自己小小的恶习、放纵的禀性,任由自己做一个怪人或是一个天才,在一生中从未拥有过一所属于自己的资产阶级式的长期居所。他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暴力的、异常的人,也不会成为罪犯或不法之徒。他住的地方总有资产阶级的人,他总是和他们的习惯、原则和氛围保持一种不变的联系,即便这正是他想反抗的东西。此外,他在一个偏僻乡下、守旧古板的家庭中长大,很多观念和童年的记忆总是萦绕在他的心中。所以从理论上讲,他出身于下层阶级,但实际上严肃地对待一个下层阶级,把自己等同于一个下层阶级,这是超越他理念的。他有能力热爱政治犯、革命党、文化骗子、反社会反国家的不法之徒,把自己当成他们的兄弟,但是对于小偷、劫匪、杀人犯和强奸犯,他却不知道除了用彻底的资产阶级的方式之外,如何才能更好地谴责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