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第4/8页)
上述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说明,我想为我的故事的发展步骤提供一个及时而且能起作用的保证,一种脱离逻辑但依然可能存在的气氛,假如我太愚鲁,抓不住故事的线索的话。尽管如此,随着故事变得越来越错综复杂,在确定可怜的斯特瑞塞的使命和理解他的立场时,我却觉得自己的头脑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这些东西似乎凭借自身的重力和形状而造成的干净利落的行动,继续不断地汇聚在一起,甚至当评论者搔头观看它们时也依然如此。评论者现在已经很容易看出,它们总是在他面前遥遥领先。当事情已完结时,他事实上仍然落后一大段,在后面气喘吁吁、慌里慌张地尽力追赶。对于我们这位人世间的赶夜路者来说(他之所以赶夜路,是因为他长久以来力图避免成为一个人,然而现在他终于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厄运),这窘境显然要使他置身于那没有边界的动物园的大门口,在那儿有一种人人赞同的道德标准,这种标准一接触到生动的事实就会土崩瓦解。这应当是对这些标准所做的最开明的评价。当然还应当谈一谈斯特瑞塞的情况,不管把他放在哪里,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客观地评价他或者感受他的思想和情感。但是我得承认,他并不是那种传奇中的人物,他会为我而活动。他是一个现实中的人物,这个基调在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已经定下,这个调子也是具有区别性的调子,正如在紧张的气氛之中,他所扮演的戏剧也是具有区别性的戏剧一样。我们已经看出,是他那天赐的想象力帮助他区别种种事物。正如我曾经透露过的那样,这个因素有助于我深入探讨他的精神活动和道德标准。可是与此同时,也就是在这里,一个阴影一瞬间掠过这个场景。
在少数人当中存在着一种可怕的旧的传统观念,或者说是人间喜剧中的一种陈词滥调,认为人们的道德准则在巴黎已化为乌有,没有什么准则是人们经常遵守的。每年数以万计的具有虚伪和玩世色彩的人到巴黎游览,只是为了看看那很有可能发生的大灾难。他们还说我来迟了,可不要失去这个作乐的机会。一言以蔽之,那儿的交际是世界上最无意义、最庸俗无聊的。可是我认为,既然这种庸俗是被公之于世的,我也就用不着裹足不前。在这个最具魅力的大城市的影响之下,斯特瑞塞经历了一场精神革命,他坚决不和那些据称是因为“受诱惑”而导致的愚蠢行为发生任何关系。他将被推向前去,或者更准确地说,猛然推到他终生耽于思索的积习上去。这种友好的考验将通过曲折的通道,通过巴黎所特有的极其丰富的变幻的光影,把他的内心表现出来,而周围的场景则不过是小小的陪衬而已,只作为比乌勒特的哲学中梦想到的更多的事物的象征而存在。另外,一个陪衬的场景也可能为我们的表演起着同样好的作用,假如斯特瑞塞将在这儿执行他的使命,并且他的危机也在这儿等候着他。这个可能的场景有很大的好处,它可以使我省掉准备的功夫。假如把查德·纽瑟姆那颇令人感兴趣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安排在其他地方,也并非不可能,只不过会使人感到十分担心,并可能产生耽误时间的困难。一句话,为斯特瑞塞安排的舞台,只可能是查德最幸运地选择的舞台。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这位年轻人已被周围的一切弄得神魂颠倒。由于思想的变化,他发现最“有意思”的地方,是他那位真挚的朋友经过分析之后替他找到的。在这个地方,他的分析能力也因此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使节》一书的“安排工作”十分顺利。从1903年开始,它逐月在《北美评论》上连载,而我长期以来就一直欢迎对创作才能的令人愉快的挑战,这个挑战可以表现为作家得主动采取周期性的断断续续的写作方式(把它称为一条小的创作规律也未尝不可)。我已经下定决心,决定有规律地利用并享受这些相当猛烈的颠簸,并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一条通往它的幸运之路。可是我很快就想到,只要一经充分的考虑,整体的妥当性就成了主要问题,与这个问题相比,所有关于形式和压力的问题都变得次要了。这个主要问题即只使用一个中心,而且使它始终处于我们的男主人公的活动范围之内。问题在于这位先生的内心深处的冒险活动如此丰富多彩,因此,即使把他的内心生活毫无间断、毫不歪曲地从头到尾投射出来,对他说来,更重要的是对我们说来,其中还很有可能有一部分未被充分表现的价值。尽管如此,我可以明确地表示,只要能设计出一种特别经济的完美方案,还是有可能做到这一点。数目不小的其他人物将分布在场景各处,他们之中每个人都有其个人目的,有其需要对付的处境,有其不可忽视的连贯性。总之一句话,他们都得同我的主题建立关系,并发展这一关系。但是只有斯特瑞塞对这些事物的认识才有可能帮助我表现这些人物。我将依赖他通过探索而获得的对他们的认识来认识他们,因为他这些探索会在他那些极有意思的活动中凸现。而且我认为,倘若我严格遵守我刚才谈到的那些条例,那么产生的效果将是我极力“想得到的”,而且比我遵循所有其他惯例时所得到的还要多。它将使我获得广泛的统一性,而这广泛的统一性又肯定能使我的作品增色不少,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头脑聪明的讲故事的人在任何时候,为了他本人的利益,都情愿牺牲其他利益。我指的当然是紧张性这个优点,有许多显然的途径使我获得这种紧张性,也有许多显然的途径使人失去这种紧张性 —— 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在我们周围,一些人无可奈何地、悲哀地失去了它。另一方面,并非因为它是一种十分值得赞赏的优点,而是因为没有用来衡量它的严格的或绝对的尺度。因此,在它完全不为人知晓的地方,可能听见有人对它欢呼,而在那些人们怀着感激的心情朝它呼唤的地方,它却可能遭到忽视。不管怎样我不能断定,这一大堆如此排列的困难可能引起的巨大的乐趣,当爱好虚构的作者的明智的判断力并不亚于其偏好时,会不会成为他的最具有决定性的因素。无论如何,那条具有魅力的原则始终在那儿,使人趣味常新。我们记得,就本质而言,这原则使人变得贪婪,无所顾忌,毫不留情,任何廉价的或容易得到的养料都不会使他感到满足。他喜欢昂贵的牺牲品,一闻到困难的气味就感到欢欣,甚至就像闻到英国人的鲜血的气味,高兴不已而狂呼“唬、唬、唬”的食人魔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