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园(第14/33页)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请原谅我吧!什么别墅呀、租客呀的,哎……这多俗气!

加耶夫:我完全同意你的话。

罗巴辛:你这话叫我不是哭就得叫,要不然就得晕过去。我可再也受不了啦!你真要我的命!(向加耶夫)你简直是一个软弱的娘儿们!

加耶夫:你说谁?

罗巴辛:说你!(要走)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惊慌起来)别,别,别走,我的朋友。我求求你。也许我们可以想出一个好办法来呢!

罗巴辛:这还用得着想吗?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你不要走,我求你。无论怎么样,你在这里,我心里总还能轻松一点。

停顿。

我时时都觉得好像要发生点什么变故似的,就好像这座房子要从头顶上塌下来似的。

加耶夫:(完全走了神)发球从角边上撞回来,打“达布”进中兜!……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这都是我们造孽造得太多了!……

罗巴辛:你们造了什么孽呢?

加耶夫:(往嘴里放了一块糖果)都说我吃糖把家当都给吃光了……(笑)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哎呀,要说我造的孽呀……我总是像个疯子似的,拿钱往水里扔。我嫁了一个男人,他什么也没有干过,只驮了一身的债,我的丈夫喝香槟酒给喝死了;他是个怕人的酒鬼。我还造了一个孽,就是我又爱了一个人,在我正要和他弄得挺亲热的时候,就受到了头一次的惩罚,好比头顶上挨了一棒子似的:就在这条河里,我的小儿子淹死了……我于是跑到国外去,干干脆脆跑开了,永远也不想再回来了,为的是永远也不再看见这条河啊……我就像一个疯子似的,闭上眼睛跑开了。可是,他呀……忍心的、无情的,又追了我去。因为他病在芒东,我就在那儿买了一座别墅,整整三年的工夫,我无论是白天,无论是夜晚,从来都没有休息过;我叫这个病人折磨得精疲力竭。后来,就在去年,我把别墅卖了还债,就到了巴黎。谁知道他又跟去了,把我耗得个精光,然后丢了我又弄上了一个别的女人。那个时候,我真要服毒……那够多么糊涂,多么丢脸啊……后来,我忽然怀念起俄国,怀念起自己的祖国,怀念起我的女儿来了……(擦着眼泪)主啊,主啊,你发发慈悲!饶了我的罪孽吧!你已经把我惩罚得够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电报来)我今天接到这封从巴黎发来的电报……他求我饶恕他,请我回去……(把电报撕碎了)我听着好像远处有音乐吧?(倾听)

加耶夫:这就是我们这儿那个著名的犹太乐队。你还记得吗?四把提琴,一只笛子,一把大提琴。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这个乐队还在呀?哪天咱们得请他们来一次,开个小小的晚会。

罗巴辛:(倾听)我什么都没有听见哪。(低唱)“为了一笔钱,德国人会把俄国人变成法国人。”(笑)昨天晚上,我在戏园子里看了一出非常滑稽的戏;滑稽得要命!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恐怕一点也没有什么滑稽。你们这般人不应该去看戏;你们应该留下工夫来好好看看你们自己,看看你们过的都是多么死沉沉的生活,看看你们说了多少废话。

罗巴辛:对极了。应该老老实实地承认我们所过的生活,简直是糊涂透顶。

停顿。

我的父亲是一个无知的庄稼人,什么都不懂,他什么也没有教给我,只有喝醉了就用棍子打我。实际上呢,我的无知和粗野,也和他一样。我什么书也没有读过,我的字写出来难看得怕人,像虫子爬的,连自己都觉得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