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朱子晚年定论》(第4/12页)

【译文】

我日益体衰病重,去年的病患也不少,近来才稍稍可以支撑。然而精神耗损,一日胜过一日,恐怕不能久于人世了。所幸近来平日里用功夫颇为觉得有力,没有过去支离破碎的毛病。可惜不能和你当面讨论。不知如果他日再相见,你我之间是否还会有同异之争呢?

答符复仲[507]

闻向道之意甚勤。向所喻义利之间,诚有难择者。但意所疑,以为近利者,即便舍去可也。向后见得亲切,却看旧事,又有见未尽舍未尽者,不解有过当也。见陆丈回书,其言明当,且就此持守,自见功效,不须多疑多问,却转迷惑也。

【译文】

听闻你向道的心意十分勤恳。我以前所说的义利之辩,实在有难以抉择之处。其实只要意念有所怀疑,认为近于利的,舍去便可。后来我对此理解得更加真切,回顾以前的学问,又有许多未尽之处,恐怕当时所论也有不当之处。见到陆象山的回书,他的话说得明白,就此持守,自然能见到功效,无须怀疑,那样反而会招致迷惑。

答吕子约

日用功夫,不敢以老病而自懈。觉得此心“操存舍亡”[508],只在反掌之间,向来诚是太涉支离。盖无本以自立,则事事皆病耳。又闻讲授亦颇勤劳,此恐或有未便。今日正要清源正本,以察事变之几微,岂可一向汩溺于故纸堆中,使精神昏弊,失后忘前,而可以谓之学乎?

【译文】

平日里的功夫,我不敢因为自己年老病衰就懈怠。感觉到心体“把握住就存在,放弃了就失去”,易如反掌,以前的功夫恐怕是太支离玻碎了。没有确立本心,任何事情都有弊病。又听闻你讲学也颇为勤劳,恐怕也会遇到问题。如今正是要正本清源,察明事变的细微之处,怎能一直沉溺在故纸堆中,使得自己精神昏蔽,失之于后而忘之于前,这样可以称之为学吗?

与吴茂实[509]

近来自觉向时工夫止是讲论文义,以为积集义理,久当自有得力处,却于日用工夫全少检点。诸朋友往往亦只如此做工夫,所以多不得力。今方深省而痛惩之,亦欲与诸同志勉焉。幸老兄遍以告之也。

【译文】

最近自己觉得以前的功夫只是讲论文义,以为这是在义理上慢慢积累,久而久之自然会有所得力,然而却在日用工夫上不太加以检点。诸位朋友往往也都是这样做功夫,所以有许多不得力之处。如今我才深刻反省,痛定思痛,也希望诸位同道能够勉力于此。希望你能够遍告天下同道就好了。

答张敬夫[510]

熹穷居如昨,无足言者。自远去师友之益,兀兀度日。读书反己,固不无警省处,终是旁无强辅,因循汩没,寻复失之。近日一种向外走作,心悦之而不能自已者,皆准止酒例戒而绝之,似觉省事。此前辈所谓“下士晚闻道,聊以拙自修”[511]者,若扩充不已,补复前非,庶其有日。旧读《中庸》“慎独”、《大学》“诚意”“毋自欺”处,常苦求之太过,措词烦猥;近日乃觉其非,此正是最切近处、最分明处。乃舍之而谈空于冥漠之间,其亦误矣。方窃以此意痛自检勒,懔然度日,惟恐有怠而失之也。至于文字之间,亦觉向来病痛不少。盖平日解经最为守章句者,然亦多是推衍文义,自做一片文字。非惟屋下架屋,说得意味淡薄,且是使人看者将注与经作两项工夫,做了下稍,看得支离,至于本旨全不相照。以此方知汉儒可谓善说经者,不过只说训诂,使人以此训诂玩索经文。训诂经文不相离异,只做一道看了,直是意味深长也。

【译文】

我过日子还是像以前那样困窘,没有什么值得说的。自从离开师长朋友的帮助,只是平白度日。读书反求诸己,固然也有警醒之处,终究因为身边没有强大的助力,只能因循守旧、汩没学问,很快便又迷失。近日又有心向外放纵的意思,感到喜悦而不能自已,就戒了酒,好像觉得省事。这就是苏轼所说的“下士晚闻道,聊以拙自修”,如果能就此不停扩充,修补以前的过错,有朝一日还可能得以改正。以前读《中庸》“慎独”、《大学》“诚意”“毋自欺”等处,时常觉得要辛苦探求,措辞繁杂;近日才觉得以前的过错,这些正是最为切近之处、最为分明之处。舍去这些切近、分明的道理而空谈,也是错误的。这才以这个意念检点自己,戒慎恐惧地度日,唯恐自己怠惰了会导致错误。至于文字方面,也觉得以前有诸多错误。大概是因为平日里解释经文都执着于章句,大都将功夫用在推衍文义,自己又做出一番文字来。这不仅是像在房屋下面架房屋般多此一举,还将意思说得淡薄了,这是叫人将注释与经文分作两项,落了下乘,把意思理解得支离破碎,至于本意则完全没有谈到。由此才知道汉代的儒者可以说是善于说经的,只不过光说了训诂,叫人以训诂之学探索经文。训诂与经文实则并不相异,应当合在一起看,这真是意味深长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