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第20/51页)
所论亦相去不远矣,只是契悟未尽。上蔡之问,与伊川之答,亦只是上蔡、伊川之意,与孔子《系辞》原旨稍有不同。《系》言“何思何虑”,是言所思所虑只是一个天理,更无别思别虑耳,非谓无思无虑也。故曰:“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云“殊途”,云“百虑”,则岂谓无思无虑邪?心之本体即是天理。天理只是一个,更有何可思虑得?天理原自寂然不动,原自感而遂通。学者用功,虽千思万虑,只是要复他本来体用而已,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来。故明道云:“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270]若以私意去安排思索便是“用智自私”[271]矣。“何思何虑”正是工夫。在圣人分上,便是自然的:在学者分上,便是勉然的。伊川却是把作效验看了,所以有“发得太早”之说。既而云“却好用功”,则已自觉其前言之有未尽矣。濂溪主静之论亦是此意。今道通之言,虽已不为无见,然亦未免尚有两事也。
【译文】
来信写道:“谢良佐先生曾问‘天下有什么可以思虑’,程颐先生说:‘有这个道理,但是你说得太早了。’从学者的功夫来说,固然应该是‘时刻在事上磨炼,时刻不要忘记’,然而却也需要认识到‘何思何虑’的气象,两者合并来看才对。如果不明白这种气象,就有孟子所说的‘拔苗助长’的毛病;如果明白‘何思何虑’,却忘记‘必有事焉’的功夫,恐怕又有堕入虚无的毛病了。必须既不滞留于有,也不堕落于无。这样说对吗?”
你所说得也相差不远,只是还没有彻底领悟。谢良佐的问题和程颐先生的回答只是谢良佐和程颐的意思,与孔子《系辞》里的本意略有不同。《系辞》说“何思何虑”,是说所思所虑只是天理,没有别的思虑,并不是完全没有思虑的意思。所以说:“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说“殊途”,说“百虑”,又怎么能说“无思无虑”呢?心的本体就是天理,天理只有一个,还有什么别的可以思虑的吗?天理原本寂然不动,原来一感就通。学者下功夫,虽然反复思虑,也只是要恢复天理的本体与作用,并不是靠一己的私意思索安排个别的什么。所以程颢先生说:“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如果以自己的私意思索安排,便是“为私欲而耍小聪明”了。“何思何虑”正是为学的功夫,对圣人来说这是自然而然的,对学者来说则要勉力才能做到。程颐先生把它看作是功夫的结果,所以他说“发得太早”,接着又说“这正是所要下的功夫”,他已然觉察到前言尚有未尽之处。如今你的看法,虽然已经算是有所见识,但还是免不了将功夫和本体视作两件事。
【一四五】
来书云:“凡学者才晓得做工夫,便要识认得圣人气象。盖认得圣人气象,把做准的,乃就实地做工夫去,才不会差,才是作圣工夫。未知是否?”
先认圣人气象,昔人尝有是言矣,然亦欠有头脑。圣人气象自是圣人的,我从何处识认?若不就自己良知上真切体认,如以无星之秤而权轻重,未开之镜而照妍媸。真所谓以小人之腹,而度君子之心矣。圣人气象何由认得?自己良知原与圣人一般,若体认得自己良知明白,即圣人气象不在圣人而在我矣。程子尝云;“觑着尧,学他行事,无他许多聪明睿智,安能如彼之动容周旋中礼?”又云,“心通于道,然后能辨是非。”[272]今且说通于道在何处?聪明睿智从何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