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第17/51页)
封禅的说法就更加荒诞不经了,这是后代阿谀奉承之徒为了在皇帝面前讨好献媚,怂恿鼓吹的迷惑君心、浪费国力的学说。这是欺天罔人,无耻之尤的行为,君子自然不屑去说。司马相如之所以被后世讥讽,便是这个原因。你却认为这是儒者们应当学习的,大概是没有仔细思考吧!
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是因为他们生而知之。朱熹解释《论语》时说:“生而知之的是理和义。那些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也还是要学习后才能检验其是否属实。”如果礼乐名物之类是圣人成圣的功夫,圣人也必须通过学习才能知晓,那么圣人就不能说是生而知之了。说圣人是生而知之,是专指理和义的方面而言的,不包括礼乐名物之类,因此礼乐名物与圣人成圣的功夫并无关系。所谓“学而知之”,也就是学习这个理和义而已;“困而知之”也就是困勉于这个理和义而已。如今为学之人学圣人,对于圣人能知道的部分不去学习,却对于那些圣人不能知道的部分十分渴求,这不是迷失了求做圣人的方向了吗?我说的这些仅仅是就你的困惑稍加分析解释,还不是正本清源的论断。
正本清源的学说一日不彰明于天下,那么天下学习圣人的人便会一天天感到繁复艰难,甚至沦落到夷狄、禽兽的地步,还自以为是地学习圣人之学。我的学说虽然暂时彰明于天下,终究只是解一时之病,解了西边的冻,东边又结了冰,拨开前面的雾,后面又涌起了云,就算我不顾安危、喋喋不休地讲论说道,也终究不能救天下分毫。
圣人的心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他看待天下的人,没有内外远近的区别,凡有血气生命的,都是自己的兄弟子女,都会使他们安全、教养他们,以成就他万物一体的念头。天下人的心,起初与圣人之心也并无不同,只是后来夹杂了私心,为物欲所蒙蔽,大的心变而为小,通达的心转而为塞,人人均有私心,甚至将父子兄弟视为仇人。圣人对此十分担忧,故而向天下之人推行万物一体之仁的教化,使人人都能够克制私欲、去除蒙蔽,恢复心体的本然状态。圣人教化的大体精神,就是尧、舜、禹一脉相承的“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至于教化的细节,则是舜让契所规定的“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五条而已。唐、虞,以及夏、商、周三代,教学仅仅是教这些内容,学习也仅仅是学这些内容。当时,人人的观点相同,家家的习惯相同,能自然去做这些事的人就是圣人,通过努力做到这些事的人就是贤人,违背于这些道理的人,即便像丹朱那样聪明,也不过是不肖之徒。下到田间、市井,从事农、工、商、贾的普通人,也都学习这些内容,都把成就自身的品德放在第一位。为什么呢?因为没有杂乱的见闻、烦琐的记诵、靡滥的辞章、功利的追逐,而只有孝顺双亲、友爱兄长、尊信朋友,以至于恢复心体的本然状态。这是人的天性所固有的,并非向外求得的东西,又有谁做不到呢?
学校的作用主要也是培养人的品德。人的才能各异,有的擅长礼乐,有的擅长政教,有的擅长农事,便根据他们的德性,因材施教,使他们的才干在学校里进一步提高。根据个人的德性让他们终身担任某个职务。用人者只知道同心同德,共同努力使得天下百姓安宁,只看被任用者的才能是否称职,而不以身份高低分轻重,不以职业不同分好坏。被任用者也只知道同心同德,共同努力使得天下百姓安宁,如果所在的岗位合适,即便终身辛劳也不觉得辛苦,终身从事琐碎的工作也不觉卑贱。那时,所有的人都高高兴兴,亲如一家。那些才能较低下的人,则安于农、工、商、贾的本分,各自勤于本职工作,并且相互滋养,没有羡慕、攀比的想法。那些如皋陶、夔、后稷、契之类才能各异的人,则为天下出仕当官,各尽其能。好比一个家庭的内部事务,有人负责洗衣做饭,有人负责经商买卖,有人负责制造器具,众人出谋出力,才能实现赡养父母、教养子女的愿望,所有人都怕自己无法做好承担的事务,因而都尽心尽力。所以后稷勤劳地种庄稼,不以自己不知道教化为耻,将契善于教化视作为自己善于教化;夔负责音乐,不以自己不明白礼仪为耻,将伯夷精通礼仪视作为自己精通礼仪。因为他们的心中纯粹明白,具有完备的天地万物为一体的仁德。他们的精神周流贯通,志气相互通达,并不存在他人与自己的区分、外物与自我的间隔。好比一个人的身体,眼睛能看、耳朵能听、手可以拿、脚可以走,都是为了实现整个身体的作用。眼睛不会因为不能听而感到羞耻,耳朵听到声音的时候,眼睛一定会去看;脚不会因为不能拿东西感到羞耻,手伸到的地方,脚也会跟随。这是因为人的体内元气周流全身,血脉畅通,所以痛痒呼吸都能感觉到并做出自然而然的反应,其中有不言而喻的奥妙。圣人的学问之所以最简单也最明了,容易明白也容易遵从,容易学习也容易学成,正是因为圣学的根本在于恢复心体的本然状态,相比之下学习具体的知识或技能都没什么值得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