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第16/51页)

呜呼!以若是之积染,以若是之心志,而又讲之以若是之学术,宜其闻吾圣人之教,而视之以为赘疣枘凿。则其以良知为未足,而谓圣人之学为无所用,亦其势有所必至矣!呜呼!士生斯世,而尚何以求圣人之学乎!尚何以论圣人之学乎!士生斯世,而欲以为学者,不亦劳苦而繁难乎!不亦拘滞而险艰乎!呜呼,可悲也已!

所幸天理之在人心,终有所不可泯,而良知之明,万古一日。则其闻吾拔本塞源之论,必有恻然而悲,戚然而痛,愤然而起,沛然若决江河,而有所不可御者矣。非夫豪杰之士,无所待而兴起者,吾谁与望乎?

【译文】

来信写道:“杨朱、墨翟看似仁义,乡愿看似忠信,尧、舜、子之的禅让,商汤、周武王、项羽的放逐杀伐,周公、王莽、曹操的辅佐摄政,这些事迹散见于史书却无从考证,该听谁的呢?况且对于从古至今的事变、礼乐名物度数都没有考察认识,如果国家要设立明堂、建立学校、制定历法乐律、进行封禅仪式,又怎能发挥作用呢?所以《论语》说的‘生而知之’,就是理和义。其他比如礼乐名物、古今事变等事,必须学习后才能知道是否可行。这已经可以认为是定论了。”

你所说的杨朱、墨翟、乡原、尧、舜、子之、商汤、周武王、项羽、周公、王莽、曹操等人的分别,与前面提到的舜和武王的事迹类似,大体上可以类推。对于古今事变的疑问,前面讨论良知之说时用了规矩与尺度的比喻,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立明堂、建学校等事,似乎还有讨论的余地。不过真的说起恐怕很冗长,姑且就你信中所及讨论一二,多少可以解答你的疑惑。

明堂和学校的制度,最早见于《吕氏春秋》中的《月令》篇和汉儒的注疏之中。《六经》《四书》中并未提及。难道《吕氏春秋》的作者和汉儒要比三代的圣贤还贤明吗?齐宣王的时候,明堂尚未被毁,即便在周幽王、周厉王的时代,周代的明堂也完好无损。尧舜的时代,人们住着茅草屋,垒土做成台阶,明堂的制度尚未完备,但这并不妨碍天下的治理;周幽王、周厉王时期的明堂,同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时的一样,但对于时代的祸乱也毫无补救。为何会如此呢?这难道不是说“以仁爱之心推行仁爱之政”,即便茅草屋、土台阶也可以起到明堂的作用;以暴君之心推行暴君之政,虽然设有明堂,也不过是暴君施暴政的地方吗?汉武帝曾与大臣讨论建立明堂,武则天毁了乾元殿修建明堂,他们的时代天下是治还是乱呢?

天子的学校称为辟雍,诸侯的学校称为泮宫,都是根据地形来命名的。然而三代的学问,以彰明人伦为目的,并不先考量其样子是否像璧环,是否建在泮水边。孔子说:“人如果不仁爱,有礼的教化又能如何?人如果不仁爱,有乐的感化又能如何?”制礼作乐的人,必须具备中正平和的德性,以声为律、以身为度,才能做这类事。如果只是一些礼乐器具上的细枝末节,则是乐工和祝史的职责。所以曾子说:“君子所重视的道有三个方面……至于具体的祭祀礼仪,则由专人负责。”尧“命令羲氏、和氏遵从天道,观测推算日月星辰的运行”,他看重的是“尊敬地授予百姓天时”;舜“观测北斗七星的运行”,他看重的是“安排好七种政事”。这都是念念不忘以仁爱民众之心推行养育百姓的仁政。制定历法、明白时令的根本就在于此。

羲氏、和氏在历法和算数上的才能,皋陶和契未必有,大禹和后稷也未必有。孟子说“尧、舜的智慧并不通晓万物”,可见即使圣明如尧、舜也未必能具有所有的知识。时至今日,按照羲、和二人的历法,加上每一个朝代的修改订正,即使一知半解、小有聪明的人,甚至思想浅薄的术士,都能够正确推算节气、占卜天下。难道后世一知半解、小有聪明的人比大禹、后稷,乃至尧和舜还要贤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