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4/7页)
邻桌有一个人问他:
“那么你自己唱吗?”
“我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怎么啦?”
“没有什么。”
“这不是新闻。谁都知道你脑袋里什么都没有,而且永远也不会有任何东西。阿门!”
他跟所有人说话都是这种口气,当然,对我也一样。请他喝了两三回酒后,他开始对我温和一点,有一次他甚至有些惊奇地对我说:
“我看着你,可我并不明白:你是什么,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其实,又何必知道呢?”他对克列绍夫的态度很难理解:他显然很欣赏他唱歌,甚至常常露出亲切的微笑,但却不跟他来往;说及他的时候表现的很粗暴,并且蔑视他:
“这是个木头人!他会换气,也懂得怎么唱,但仍旧是一头蠢驴!”
“为什么?”
“他天生就是这样。”
我想在他不喝酒清醒的时候跟他谈一谈,但他在清醒时也是嘟嘟哝哝,用茫然的忧郁的眼睛望着大家。据说这个一辈子醉醺醺的酒鬼还在喀山神学院上过学,本可以成为一名主教的。我并不相信此话。不过有一次我跟他谈到自己时,提到了主教赫里桑夫的名字,这个男低音脑袋一晃,说:
“赫里桑夫?我知道,是我的老师,他对我很友好,在喀山,神学院里,我还记得!赫里桑夫——是金黄色的意思,这是帕姆瓦·贝伦达229说的。对,赫里桑夫,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
“那么帕姆瓦·贝伦达又是谁呢?”我问他,但米特罗波尔斯基却简单地回答说:
“莫管闲事。”
回到家里,我把这事记在了我的小本子里:“一定要读读帕姆瓦·贝伦达的书。”我觉得,正是在这个贝伦达的书里我才能找到使我不安的许多问题的答案。
这个歌手很喜欢使用一些我不知道的人名和奇怪的词组。这让我很生气。
“生活不是阿尼西娅!”他说。
我问他:
“阿尼西娅是谁?”
“一个有用的女人。”他答道。我的疑惑,他很感兴趣。
这些用词以及他在神学院里学习过这件事,都使我想到,他一定懂得很多,但他不肯吐露一个字,即使说了,也听不懂。这使我很难过。也许是我问的方法不对?
不过无论如何,他在我的心灵里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我喜欢他喝醉酒时模仿先知以赛亚的口吻对人的大胆责备。
“啊,人世间的污秽和恶臭!”他吼叫,“在你们那里,坏人得到荣耀,好人遭到驱逐;严酷的日子就要到来了——那时候后悔就太迟了,太迟了!”
听着这种吼声,我想起了“好事情”,想起了令人难受的和轻易地堕落的洗衣妇娜塔利娅,以及被污言秽语所包围的“玛尔戈王后”。我已经有事情可供回忆了……
我同这个人的短暂的交往结束得颇为离奇。
到了春天,我在军营附近的田野里碰见了他,他单独一人,全身浮肿,像骆驼一样摇着头在踱步。
“你在散步?”他声音沙哑地问道,“我们一块走吧,我也是散步,老弟,我病了,而且……”
我们默默地走了几步,突然在搭过营棚的土坑里看见了一个人,他歪着身子,坐在坑底,肩头倚在坑边,外套的一边滑到耳朵上面,像是要把它脱下来而没脱掉似的。
“一个酒鬼。”歌手肯定说,停下了脚步。
可是在这个人手下面的嫩草上放着一支大手枪,离它不远处有一顶帽子,帽子旁边有一个稍稍打开盖的伏特加酒瓶,空瓶颈则埋在青草中。此人的脸好像害羞似的藏在外套下面。
我们默默地站了差不多一分钟,后来米特罗波尔斯基迈开双腿说:
“开枪自杀了。”
我立即就明白过来,这个人不是喝醉了,而是死了,可是这事如此突然,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记得当时我看着这个人从外套下露出的又大又光滑的脑壳及其发紫的耳朵,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和怜悯。我不相信,在如此可爱的春天里居然有人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