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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一点划。”老板小声说,把枪瞄向灌木林。
打到了几只瘦野鸭后,他吩咐我说:
“我们划到库纳维诺去!要在那里待到傍晚,你去告诉家里,说我跟承包商们在一起,耽搁了……”
他在郊区的一条街上下了船,这里也涨了水。我经过市场到了斯特列克,把小船系好,坐在船上,眺望着两条河流的汇合处、城市、轮船和天空。天空像一只大鸟的蓬松的翅膀,布满了羽毛一般的洁白的云片,在白云中间的蓝色深渊里,露出了金色的太阳,它的光线一闪,大地上的万物便变了样;周围的一切都在运动,朝气勃勃,生机盎然。湍急的河水轻松地浮送着数不清的木筏,木筏上坚挺地站立着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乡下人。他摇动着长桨,向对面开来的船相互吆喝着。一条小轮船逆流拖着一条空驳船,河水冲击着它,摇晃着它。小船像梭鱼一样,昂着头,喘着气,使劲地转动着几个轮子,顶住迎面扑来的浪头。驳船上肩并肩地坐着四个乡下人,他们把脚伸在船体外,其中一个人穿着红色衬衫。他们在唱歌,歌词听不清。但是我知道这首歌。
我觉得在这里,在生机勃勃的河上,我一切都很熟悉,一切都很亲近,一切都能理解。可是,我身后的这个被淹在水里的城市,则好像是一个噩梦,是老板杜撰出来的东西,它也像老板一样,不大容易理解。
饱览了这一切之后,我便回家去了。我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可以干任何事情了。在回家的路上,我从内城的山上眺望伏尔加河,从山上往远处看,大地好像变得更辽阔了,好像它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家里我有书。从前“玛尔戈王后”住过的宅子,现在住了一个大家庭:五个小姐,一个比一个漂亮,其中两个是中学生,她们常常借书给我。我如饥似渴地读屠格涅夫的作品。使我感到惊讶的是,他的作品竟是如此浅白易懂,像秋天的天空一般明亮;其作品里的主人公也是多么纯洁;作者所传达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我读波米雅洛夫斯基210的《神学校随笔》时,也很惊讶。这部作品所写的同圣像作坊的生活惊人的相似。我非常了解那种由烦闷的绝望转化为残酷的恶作剧的心情。
读俄罗斯的作品很好,里面总是让你感到有一种熟悉的和悲伤的东西,字里行间似乎隐藏着大斋节的钟声——一打开书,它就会轻轻地鸣响起来。
《死魂灵》211我勉强地读完了,《死屋手记》212也一样。《死魂灵》《死屋手记》《死》213《三死》214《活尸》215——这些书的单调书名就不由得使人望而却步,让人产生一种对它们的模糊不快的感觉。《时代的表征》216《稳步前进》217《怎么办?》218《斯穆林诺村纪事》219以及所有这一类的书,我都不喜欢。
但我很喜欢狄更斯和瓦尔特·司各特的作品,我以极大的喜悦读了它们,往往同一本书读上两三遍。司各特的书使我想起华美的大教堂里节日的弥撒,虽然冗长一点,枯燥一点,却总是庄严肃穆。狄更斯更让我崇拜得五体投地,这个人掌握了最困难的热爱人类的艺术。
每天晚上,门前台阶上都聚集着一大堆人:有K氏兄弟及他们的姐妹,有一些半大孩子,有一个翘鼻子的中学生维亚切斯拉夫·谢马什科;有时候某位大官的女儿普季琴娜也来参加。大家谈书、谈诗。这对我来说,既亲切又易懂。我读的书比他们所有人都多。但是他们谈得最多的是关于他们学校里的事情和对老师的不满等。听了他们的话,我觉得我比他们更自由一些。我对他们的忍耐力感到惊讶。不过我还是很羡慕他们能在学校里学习!
我的伙伴们年纪比我大一些,但我却觉得好像自己比他们更年长更成熟,也更有经验。这让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我希望能跟他们更接近一些。我每天很晚才回家,满身尘土,十分肮脏,脑子里也装着跟他们完全不同的另一类印象。其实他们的念想也是很简单的。他们谈的都是小姐们的事,说他们时而同这个女生要好,时而又跟那个要好,时而又想写诗,等等。关于写诗的事,他们常常要我帮忙。我很乐意练习作诗,往往轻易地就能找到韵脚,但不知为什么,我写的诗老是带有一种幽默的成分,而诗歌的讽刺对象常常就是普季琴娜小姐。我总是把她比作蔬菜——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