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2/7页)

“真不怎么样,”老板指着这些商铺说,“要是让我来修建的话……”

他打着口哨,推了推后脑勺的帽子。

不知怎的,我却觉得,若是他在这种每年都要被两条河水淹没的低洼地方建造瓦房街区的话,也会感到乏味的,他同样会想去建造这种中国式商城……

他把雪茄烟头丢在船外,随即又厌恶地啐了一口唾沫,说:

“无聊,彼什科夫,无聊呀!没有一个受过教育的人,连个谈话的人都没有。我想吹吹牛,给谁听呢?没有人。全都是木匠、石匠、乡巴佬、骗子……”

他朝右边看着漂亮地从水中升起来耸立在小丘上的白色的伊斯兰教堂,好像想起了什么遗忘了的事,继续说:

“我现在开始喝啤酒,抽雪茄烟,像德国人那样生活了。老弟,德国人是务实的民族,像一群野鸡那样!喝啤酒是件舒心的事,而抽雪茄——还不习惯。抽多了,老婆要埋怨:‘你满身发臭,像个马具匠。’是啊,老弟,我们活着,还得耍花招……好,你来把舵吧……”

他把桨搁在船舷上,拿起猎枪朝屋顶上的中国石膏像开了一枪,石膏像并没有受到损坏,散弹落在屋顶上和墙上,空中升起一股烟雾。

“没有击中。”射手并无遗憾地承认说,又往枪膛里装弹药。

“你跟姑娘的事怎么样,开了斋没有?没有?我可是十三岁就谈恋爱了……”

他像说梦似的讲述了他当学徒时跟建筑师家女佣人的初恋故事。灰色的河水发出轻轻的拍击声,洗刷着房屋的角落,教堂后面宽阔的水面上闪烁着暗淡的光波,有些地方还露出一些柳树的黑枝。

在圣像作坊里,大家经常唱教会学校的歌:

蓝色的海,

汹涌澎湃的海……

这蓝色的海,大概寂寞得要命……

“晚上睡不着觉,”老板说,“有时从床上起来,坐在她房门口,屋里很冷,像小狗一样全身发抖。每天晚上,她的主人都要上她房里去,他很可能碰见我。可是我不怕,真的……”

他若有所思地说,好像在察看一件穿旧了的衣服,看看能否再穿一次似的。

“她看见了我,可怜我,便打开门喊道:‘进来吧,小傻瓜!……’”

这种故事我听得多了,都听腻了,虽然其中也有某些令人愉快的地方,那就是,几乎所有的人谈起自己的初恋来都不夸口,也不说脏话,而是说得那么柔情脉脉,富于伤感。我认为,这是讲故事人一生最好的地方。对许多人来说,好像只有这点是好的。

老板一边笑,一边摇头晃脑地惊叹道:

“这话你可不能对我老婆说,万万不能!其实这也没啥了不得的,但却不能说!你瞧,这故事……”

他不是讲给我听,而是给自己听。如果他不说话,那么我也会说话的,因为在这种静寂和荒漠之中必须得说话、唱歌或拉拉手风琴,否则你就会在这座被灰色而冰凉的水淹没了的死寂的城市里,永远沉重地长眠了。

“首先,别太早结婚!”他教导我说,“老弟,结婚可是头等重要的事!本来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你是自由的!你可以住在波斯当伊斯兰教徒,可以住在莫斯科当警察。受苦也好,偷窃也好,一切都可以改正!可是老婆呢?老弟,就像天气那样,是改变不了的……不行的!老弟,那可不是一双鞋子,可以随便脱下扔掉的。”

他的脸色变了,望着灰色的河水,皱皱眉头,用手指搓了搓鹰钩鼻子,嘟哝道:

“是的,老弟,要特别小心!就算你四面受压,你毕竟还可以站立起来……可是每个人也有自己迈不过去的坎儿……”

我们划到了梅舍尔斯基湖的灌木林,这个湖与伏尔加河汇合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