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4/7页)
可是每当我把人家的事和我自己的想法坦率地告诉这个老头时,他总是很友善地听完我的话之后,便转述给我的掌柜听,而掌柜不是生气地嘲笑我,便是愤怒地辱骂我。
有一次我对老头说,我常把你说的话记在本子上,我本子里抄录了各种各样的诗歌和警句。这个经学家大为吃惊,赶紧走过来,不安地问道:
“你这是为什么?小孩子,这可不行!为了记住吗?不,别这样做,真是的!你把笔记本拿给我看看,好吗?”
他缠了我许久,坚持要我把笔记本交给他,或者烧掉,然后又生气地跟掌柜嘀咕什么。
回家的时候,掌柜严厉地对我说:
“你在记什么笔记呢?不许干这种事!听见了吗?只有密探才会干这种事。”
我不小心地问了一句:
“那么西塔诺夫呢?他也在抄。”
“他也在抄?这个高个子的傻瓜……”
他沉默了良久,然后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缓和的口吻说:
“你听我话,把你的和西塔诺夫的本子都交给我,我给你五十戈比,只是不要让西塔诺夫知道,偷偷地……”
大概他坚信我会照他的意思去做的,再没有说什么,迈开一双短腿就跑到前面去了。
回家后我把掌柜的话告诉了西塔诺夫,他皱起眉头说:
“你不该对他说这个……现在他一定会让什么人来偷你的和我的本子。你把本子给我,我把它藏起来……他很快就会把你撵走了,瞧着吧!”
我相信这一点,因此决定,一旦我外祖母回到城里,我就离开这里。外祖母整个冬天都住在巴拉赫诺,是人家请她去教姑娘编织花边。外祖父又住在库纳维诺,我不到他那里去。他进城时也没来看我。有一天我们在街上碰见了,他穿着一件笨重的貉绒皮袄,像神父一样神气十足地慢慢走来。我向他问好,他用手遮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说:
“这是你呀……你现在是圣像画师了,是,是……好,去吧,去吧!”
他把我从道上推开,照样神气十足地慢慢地朝前走了。
外祖母我很少见到。她不停地干活,要养活衰老而又痴呆的外祖父,还要照顾舅舅的孩子。麻烦最多的是米哈依洛的儿子萨沙,他是一个漂亮的小青年,耽于幻想,喜欢读书,他在染房里工作,换了几家染坊了,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就吊在外祖母的脖子上,靠她养活,心安理得地等着外祖母为他找到新位置。萨沙的姐姐也拖累着外祖母,她不幸地嫁给了一个酒鬼工匠,她常挨打,并被赶出了家门。
每次见到外祖母时,我就更从心底里叹赏她的心灵之美,但是我也感觉到这种美好的心灵已被童话蒙住了眼睛,她已看不见,也不能理解苦难现实的现象,因此我的焦虑和激动她也不能体会。
“要忍耐,阿廖沙!”
当我详细地给她讲述了丑恶的生活、人们的苦难、令我心烦郁闷的一切之后,她唯一能给我回答的就是上面的这句话。
我不善于忍耐,即便有时会表现出一点这种畜生的、木头的、石头的德性的话,那也只是为了锻炼一下自己,为了要知道自己力气的储存量和它在地球上的坚实度而已。有时候,那些半大孩子就是凭借愚笨的血气之勇,羡慕大人的力气,试图举起超越自己筋骨所能承受的重物,夸口要像成年的大力士那样,试图把两普特重的秤砣交叉地挥动起来。
不论在直接和间接的意义上,不论在肉体上还是在精神上,这一类的事我全都做过,只是多亏了偶然的幸运,我才没有遭到致命的重伤,没有成为终身的残废。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要比忍耐、比屈从于外在条件的力量更可怕、更使人残废的了。
如果我最终还是成为一个残废者躺在地里的话,我在临终时也还要不无自豪地说,那些好心人虽然四十年来认真要使我的心变成残废,但他们的辛勤劳作并不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