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8/10页)
我紧盯着他那双不可捉摸的眼睛,问道:
“你可怜她?”
“我?难道她是我的母亲?人家连母亲都不同情,可你……怪物!”
他像破铃铛似的笑了笑。
有时我望着他,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无声的空虚中,掉进了无底深渊里和黑暗里。
“大家都结婚,而你,雅科夫,为什么不结婚?”
“我干吗要结婚?女人我随时都可以搞到,这要感谢上帝。很简单……结了婚的人就得定点居住,当农民。可是我的土地又差又少,就是这一点点土地也被叔父占去了。我哥哥当兵回来,与叔父争吵,打官司,用棍棒打了他的脑袋,流了血,为此哥哥坐牢一年半。从牢里出来后,还是一条路,再次坐牢。他的老婆年纪轻轻的,挺招人喜欢……唉,有什么好说的呢!结了婚,就意味着待在自己的窝里当主人,可是当兵,又不能做自己生命的主人。”
“你祈祷上帝吗?”
“真怪!当然祈祷……”
“怎样祈祷?”
“各式各样。”
“你念什么祷告文?”
“祷告文我不懂,老弟,我只是简单地说:天主耶稣啊,怜惜活人,让死者安息。主啊,保佑我们不要生病……也许我还说了些什么……”
“什么?”
“总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论说什么,他都听得到的!”
他对我很亲切,带一种好奇心,就像对待一只聪明的会逗人乐的小狗。我夜间有时和他坐在一起,他身上散发出一股石油味、焦煳味及大葱味。他喜欢吃大葱,吃生葱就像吃苹果一样。有时他会突然求我:
“喂,阿列哈160,随便念首诗听听吧!”
我记住了许多诗,此外我还有一个厚厚的本子,里面抄了许多我心爱的东西。我给他念《鲁斯兰》时,他一动不动地听着,闭上眼睛,也不说话,屏住有点沙哑的呼吸,然后小声地说:
“很喜欢,写得很流畅!是你自己编的吧?是普希金的诗吗?有一位叫穆欣-普希金的老爷,我见过他……”
“不是那个。我说的普希金早就被打死了!”
“为什么?”
我像玛尔戈王后对我讲的那样,简略地对他说了。雅科夫听着,然后平静地说:
“有好多人都是为了女人而活活地丢了命……”
我经常把从书上读到的故事转述给他听。我把这些故事混合在一起,编成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里面既有令人不安的美好生活,也有充满火一样激情的各种狂热的英雄业绩、贵族式的风雅、童话般的成就、决斗与死亡、高尚的辞藻与卑劣的行为。在这些故事中,我拿罗堪博尔161代替了拉·莫尔和汉尼拔尔·柯罗纳尔162等骑士形象,由路易十一163代替了葛朗台164的父亲,把骑兵少尉奥特列塔耶夫165同亨利四世166混淆了起来。这个长故事,凭借我的灵感,改变人物的性格,变换事件,成了我个人的世界,跟外祖父的上帝一样,在这里我是自由的,可以玩弄一切。这种书上的混乱并不妨碍我看见现实的本来面目,也不减弱我去了解活人生活的愿望,而是用一种透明却又不能穿透的云把我盖住,使我能够防御许多容易传染的污秽和有害的生活毒素。
书籍使我成了不易受到种种病毒侵害的人。我懂得人们怎样相爱,怎样受苦,不能逛妓院;廉价的淫荡引起我对它的厌恶和对乐此不疲的人的怜悯。罗堪博尔教我做一个坚强的人,不要屈服于环境。大仲马的主人公们让我产生某种去为重要而又伟大的事业献身的愿望。快活的皇帝亨利四世就是我心爱的英雄。我觉得贝朗瑞的一首名歌就是歌颂他的:
他给农民许多福利,
自己也爱喝上两杯,
要是人民全都幸福,
皇帝为何不可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