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6/8页)
“你是多么奇怪的一个孩子……走近一点过来!”
我很小心地走过去。她抓住我一只手,用小小的冰凉的指头摸摸我的手,问道:
“没有人叫你来对我说这种话吧,没有吧?那好,我看得出,我相信,是你自己的主意……”
她松开我的手,闭上眼睛,小声地拖长声音说:
“原来那些肮脏的兵在谈这个!”
“您还是离开这个住宅吧!”我郑重地劝告她。
“为什么?”
“您扛不过他们。”
她愉快地笑了笑,然后问我:
“你上过学吗,喜欢读书吗?”
“我没有工夫读书。”
“你如果喜欢读书,时间总是可以找到的。喂,谢谢你了!”
她把手指里捏着的一个银币伸给我。接过这个冷冰冰的东西我觉得很难为情,但是又不好拒绝她,于是我走的时候把它放在楼梯栏杆的柱子上。
我从这个女人那里获得了一种新的深刻的印象,宛如朝霞在我面前升起,有好几天我都生活在快乐之中,想着那个宽敞的房间和房间里那位穿着天蓝色衣裳的天使般的裁缝的妻子。周围的一切是那么陌生而又美丽,豪华的金色地毯铺在她的脚下,冬日的白昼透过银色的玻璃窗依在她身边取暖。
我很想再瞧见她一次。我要是向她借书的话,会怎么样呢?
后来我真这样做了。我再次看见她坐在原来的地方,也是手里拿着一本书,不过她双颊上围着一条棕色的头巾,一只眼睛肿了。她拿给我一本黑封皮的书,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我拿了书便郁闷地走了,从书里散发出一种杂酚油和茴香的气味。我把书用一件干净的衬衣和纸包起来,藏在阁楼里,害怕被老板一家人没收了,损坏了。
老板家里订了一份《涅瓦》杂志,那是为了得到上面刊载的裁剪服装的样式和某些赠阅品,并不是为了阅读。他们看过那些图片后,便把杂志搁在卧室橱柜顶上。到了岁末便把它们装订起来扔在床底下。那里还有三本《绘画评论》。每当我用水擦洗卧室地板时,脏水便流进这些杂志下面去。老板还订了一份《俄罗斯信使报》,每天晚上,他都一边读一边骂:
“见他们的鬼去,干吗老写这玩意儿!无聊透顶……”
礼拜六,当我去阁楼上晾晒衣服时,才想起了这本书。我把它拿出来,打开包,读了开头的一行:“房子也和人一样,每幢房子都有自己的面貌。”这句真话使我感到惊奇。我就站在天窗旁边继续读下去,一直到身体冻僵才停下来。到了晚上,老板一家人都去晚祷时,我便带着书来到厨房里,埋头读这些像秋天落叶般发黄而且破损不堪的书页。这些书页很快就把我引进另一种生活里去,接触到各种新的名字和新的关系,看到了许多和我以前看厌了的完全不同的善良的英雄和阴险的恶棍。这是克萨维耶·德·蒙特潘112的一部长篇小说。像他的所有小说一样,篇幅很长,人物和事件众多,写一种陌生的急变的生活。这本小说里的一切都写得惊人的简单、明了,好像有一种光,隐藏在字里行间,照出了善与恶,帮助人们去爱与恨,逼使人们紧张地注视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的人们的命运,并立即产生一种坚定不移的愿望,要去帮助这个,阻止那个,从而使人完全忘记所发生的一切是纸上的东西。斗争的起伏,使人什么都忘记了。阅读这一页时,你会沉浸在欢快的感情之中,而阅读另一页时,你又会伤心不止。
我读书读得入迷了,听到大门外的铃声响时,我竟然一时没有明白过来,是谁在拉铃?为什么拉铃?
蜡烛几乎烧完了,今天早晨我刚刚擦干净的烛台又盖满了蜡油;我应该照料的长明灯的灯芯也从夹具中滑落,灯火熄灭了。我立即在厨房里忙乱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迹,竟把书塞到炉灶底下,并着手修理长明灯。保姆从房间里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