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7/8页)

伙伴们有的双手插在衣袋里,有的把手搭在宽阔的背脊上,在他的四周围成一个圈子,严厉地望着他的古铜色的脸,注视着他那轻轻挥动着的手。他像教堂里的唱诗班那样,庄重而又平和地唱着歌。他们所有的人——不论是留胡子的还是不留胡子的,在这种时刻都跟圣像一个样,跟圣像一样威严,一样远离人们。这首歌像大路一样很长,也像大路一样平坦、宽阔,而且富于智慧。听着此歌,你会忘掉一切,忘记世上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忘记自己是小孩还是老人。歌唱者的歌声渐渐消失,可以听到那些军马的叹息声;它们思念着草原的辽阔,思念那秋夜如何静静地、无法阻止地从田野离去。而你的心脏却膨胀起来,由于充满了某种非同寻常的感情,由于对人类对对大地伟大的无言的爱,它马上就要爆炸了。

我觉得这个矮小的铜铸般的哥萨克不是人,而是一个具有更重大意义的神话人物,他比所有的人都更优秀更高尚。我无法跟他说话。当他问我一些事的时候,我只会幸福地微笑,默默地发窘。我情愿一声不响地跟随着他,像狗一般地顺从他,只求能经常地看见他,听到他的歌。

有一次,我看见他站在马厩的一个角落里,一只手举在前面,仔细地端详着戴在手指上的一只光滑的银戒指。他的美丽的嘴唇在微微颤动,红色的小胡子也在抖动,脸上却呈现出忧郁、沮丧的神色。不过还有一次,是一个黑茫茫的夜晚,我提着几个鸟笼子来到老干草场上一家酒铺里。酒铺老板非常喜欢会唱歌的鸟,经常买我的鸟。

那个哥萨克坐在柜台旁边一个角落里,在墙壁与火炉子中间,跟他坐在一起的是一位几乎比他胖一倍的女人。她的圆脸像一张上等山羊皮,并闪着亮光;她用一种母亲的慈爱的目光略带恐慌地看着他。哥萨克喝醉了,两只脚不停地蹭地板,可能是蹭痛了女人的脚,她全身颤抖了一下,皱起眉头,小声央求说:

“别胡闹……”

哥萨克使劲地抬了抬眉毛,但很快又无力地垂下了。他感到闷热,解开了制服和衬衣,露出了脖子。女人把头巾从头上摘下来披在肩上,一双又白又结实的手搁在桌子上,手指交织着,绞得发红了。我看着他们,越发觉得,他是善良母亲的一个有过失的儿子,她正慈爱而带点责备地对他说些什么,他却不好意思地沉默着,无法回答她的有充分理由的指责。

突然,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站了起来,胡乱地戴上军帽——帽子低低地扣在脑门上,用手掌拍了拍它,连制服扣子也没扣上,便朝门口走去。那女人也站起来,对酒铺老板说:

“我们马上就回来,库兹米奇……”

大家用笑声和嘲讽送走了他们。有人沉厚而严厉地说:

“领航员111会回来的,他要让她吃点苦头!”

我跟在他们后面,离他们约十步远光景,黑暗中穿过了广场,在全是泥泞的道路上,朝伏尔加河高岸的斜坡走去。我清楚地看见那女人扶着哥萨克,摇摇晃晃地走着,听得见他们脚下泥泞吧嗒吧嗒的响声。女人小声而恳切地问道:

“您要到哪里去,喂,去哪里呢?”

我也踩着泥泞跟在他们后面,尽管这并不是我要走的路。他们走到斜坡便道时,哥萨克便停住了。他离女人约一步远,突然朝她脸上猛击一拳,女人又是惊讶又是害怕,大叫起来:

“啊哟,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也吃了一惊,跑到他们身边去。哥萨克拦腰抱住女人的身体,把她推到围栏外的山坡下去,自己也跟着跳下去,两人抱成黑黑的一团,沿斜坡的草地一起滚了下去。我顿时发晕,惊呆了,只听见下面的沙沙声,撕衣服的声音和哥萨克的吼叫声,女人则低声地断断续续地嘟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