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5/9页)
卡萝尔怀着对戈镇深恶痛绝的心情,把房门推开了。
昨天她看见弗恩·马林斯还穿着长筒靴、苏格兰呢裙子、淡黄色毛线衣,显得十分轻盈而又充满自信心。如今,她横倒在床铺上,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淡紫色布外套、一双破破烂烂的低跟便鞋,一副惹人可怜的弱女子的样子,脸上还露出惊恐万状的神情来。她简直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卡萝尔看到她蓬头散发,脸色煞白,两只眼睛肿得就像核桃似的。
“我冤枉呀!我冤枉呀!”她一看到卡萝尔就禁不住嚷了起来。当卡萝尔去亲她的脸颊,抚摸她的头发,并用头巾给她揩擦前额的时候,她嘴里还在一个劲儿鸣冤叫屈。随后,她稍微安静了一些,这时卡萝尔就把那个房间扫视了一遍——它好比是殷勤好客的大街上的神圣殿堂,又是外地旅客的下榻之处,不用说,更是肯尼科特的朋友杰克逊·埃尔德的摇钱树。房间里散发出旧床单、破地毯和污浊的烟味。那张摇摇欲坠的床铺上面,只铺了一层薄薄的床垫子,床垫子里面到处都是硬疙瘩;跟沙土颜色差不多的墙壁上,既有用手指乱画的一道道凹痕,也有用凿子凿过的一个个圆孔;在每一个角落里,每一件东西下面,都积上了厚厚的一层尘埃和雪茄烟灰;洗脸台的台面略微倾斜着,上面摆着一个裂了口的矮胖的水壶;那张独一无二的椅子,椅子靠背笔直,油漆早已剥落殆尽,显得寒碜极了。可是房间里不知怎的还有一只金碧辉煌的镌刻着玫瑰花纹的大痰盂。
卡萝尔根本无意追问弗恩的事,可弗恩还是一定要讲给她听。
弗恩说,那天她去参加舞会,说实话,大家并不十分欢迎赛伊,但为了不要错过十分难得的跳舞机会,同时也可以暂时躲避一下,不去听博加特太太那没完没了的说教,特别是一开学就教了好几个星期课,精神上很紧张,需要轻松一下,所以弗恩对他也就百般迁就了。赛伊也一口答应绝不胡闹的,在路上表现得很不错。舞会上有几个人是从戈镇来的工人,更多的是年轻的农民子弟。后来有五六个醉鬼吵吵嚷嚷地闯了进来。他们聚居在灌木丛生的洼地里,处于社会底层,有的靠种土豆过日子,也有的正如人们所怀疑的是以盗窃为生。那时候,理发师德尔·斯纳弗林一面使劲拉着小提琴,一面大声嚷叫,提醒舞伴变换舞步和舞姿。大家就这样根据理发师德尔·斯纳弗林发出的符咒,跳起了古老的方阵舞,使劲儿搂紧自己怀里的舞伴,转圈的转圈,跳的跳,蹦的蹦,闹的闹,笑的笑,乒乒乓乓地直跳得谷仓的地板震天响。就在这时候,赛伊一连两次从别人口袋里取出酒瓶偷喝了几口。他在谷仓最远的角落里的饲料箱上的一大堆外套里乱找什么东西,弗恩是亲眼看到的。不料,隔了一会儿,她就听到一个庄稼人在大声叫喊,说他的那瓶酒给人偷走了。弗恩责备赛伊说,准是他偷了别人的酒,可是他却吃吃地傻笑着说:“哦,只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这会儿我就给送回去。”当时,他死乞白赖非要她喝一口不可,而且还扬言说,她要是不喝,那瓶酒他就不送回去。
“我仅仅用嘴唇皮沾了一点儿,就把那瓶酒交给他了。”说到这里,她呜的一声哭了起来。随后,她就从床铺上坐了起来,两眼瞪着卡萝尔问,“从前你喝过酒没有?”
“我喝过的,不过次数极少。这会儿我真恨不得喝上一口呢!此地这种冠冕堂皇的假正经,实在把我气坏了!”
弗恩听了这话,禁不住破涕为笑了。“我也巴不得喝一口呢!记得我这辈子好像只喝过三四次酒,顶多不超过五次吧。不过,但愿不要再一次碰上像博加特娘儿俩那样的活宝。唉,说实话,那瓶酒——多可怕的烈性威士忌——我甚至连碰都没有碰,要是甜酒的话,我倒是很爱喝的。那时,我觉得真开心。那座谷仓简直就像一个舞台——高大的椽木,黑洞洞的分隔开的牛栏,白铁皮灯笼下的光影摇曳不定,尽头有一架神秘的机器,那是一台切草机。我跟那些年轻帅气的农民子弟一块跳舞实在觉得带劲儿,他们不仅身体健壮,心眼儿也好,而且头脑还聪明得出奇呢。可是回头一看赛伊那副德性,我心里不由得又凉了半截。所以,我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在那个畜生那里喝过一滴酒。你说,是不是仅仅因为我心里想喝一点儿酒,上帝就马上来惩罚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