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3/13页)
她仿佛砰的一声把回忆的大门关上了。那是属于神圣的范围以内的事情。可是,令人难为情的,却是……
她好像神经质似的把她面前的蛋糕和甜杏仁羹推到一边。
晚饭以后,因为门廊里蚊子太多,他们只好进屋去了。肯尼科特又唠叨着说:“门廊的纱窗,也应该换新的啦,破纱窗让所有的虫子都钻进来了。”像这么一句话,五年以来,他已经絮絮叨叨地说过两百次了。这会儿他们正坐在那里看书,忽然她又发现了他的那个简直有伤大雅的老毛病——他这副德行,实在叫她疾首蹙额了。这时只见他弯弯扭扭地倒在一张椅子里,两条腿搁在另一张椅子上,正在用小指头掏他的左耳朵——她还可以听到轻微的咂嘴声——瞧他正使劲儿往耳洞里面掏呀掏……
他突然脱口说道,“哦,我忘了告诉你。今儿晚上,有几个哥儿们要来这儿打纸牌。我说,你给我们准备一点儿饼干、奶酪和啤酒,好吗?”
她点点头,暗自思忖道:
“他应该早一点儿告诉我呀。哦,是的,反正这儿就是他的家吗。”
他的那些牌友果然陆续驾到:萨姆·克拉克、杰克·埃尔德、戴夫·戴尔、吉姆·豪兰。他们见了卡萝尔,只是板着脸孔说了一声“晚上好”,而一见到肯尼科特,他们就熟不拘礼地开腔说:“怎么样,现在就开始打牌吧?我有预感,今儿个晚上可要叫他输个精光。”他们谁都没有说也要她——卡萝尔——一块儿打牌。她自言自语,这得怪她自己不好,因为平日里她对他们实在太不热情了,可是,她又转念一想,反正他们也从来没有找过萨姆·克拉克太太打牌。
要是布雷斯纳汉在场的话,说不定他就会邀她一块儿来打牌了。
她坐在客厅里,隔着过道,远远地望着他们人头簇拥地俯伏在餐桌上打扑克牌。
他们身上只穿着单衬衫,嘴里有的抽卷烟,有的嚼烟叶,有的还随地吐痰。他们一会儿压低声音,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不让她听见他们说话的内容,可是一会儿他们又声音嘶哑地傻笑起来。他们说来说去,就是在打扑克牌时常用的那些万变不离其宗的牌迷的行话。满屋子都是叫人闻了呛鼻子的雪茄烟味。他们的嘴里紧紧地衔着雪茄烟,所以他们的面孔下半部就显得阴沉而死板,简直毫无表情。他们就像一群政客在恬不知耻地摊分肥缺一样。
他们怎么能理解她心目中的那个世界呢?
她的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呢?她是不是个傻瓜呢?现在,她怀疑她心目中的那个世界,她甚至还怀疑她自己。令人刺鼻的充满烟味的空气,几乎使她呕吐。
她又开始默默地回想着他们日常生活的情景。
肯尼科特的日常生活,就像一个孤独的老鳏夫一样呆板乏味。最初,他似乎温情脉脉地故意表示自己对她亲手做的饭菜——这是她的想象力能得到自由驰骋的唯一领域——都很喜欢,但现在他需要的只有他平常最爱吃的那几道菜:牛排、烤牛肉、炖猪脚爪、燕麦粥、烤苹果。有的时候难得灵活变通一些,他把吃柑橘改为吃葡萄柚236,于是就自以为是一个享乐至上主义者了。
婚后的头一个秋天,卡萝尔看到他把自己那套猎装当成宝贝似的,不由得感到高兴,可是现在,猎装的皮面子上,线缝已经裂开,露出了浅黄色的线脚,沾满了野地里的污泥和擦枪时弄上的油渍的破烂不堪的粗布衬里,从扯破了的衣摆底下钻了出来,她一看到就觉得很恶心。
难道说她的一辈子,就像上面那套皮面猎装吗?
对于肯尼科特老太太远在1895年所买的那套餐具,连它上面的每一个豁口和褐色斑点,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是一套细瓷餐具,上面的“勿忘草”图案早已褪色,金边也变得模糊不清了。整套餐具包括一个盛卤汁的碟子,放在跟它极不相称的托盘里,此外还有一些色彩庄重、印着福音书上的箴言、带盖子的菜盆以及两个大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