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13页)

每次她都是一成不变地沿着老路走回家去。每一幢房子的门,每一个十字路口,每一块广告牌,以至于每一棵树,每一只狗,她全都知道,路边排水沟里的每一块变黑了的香蕉皮和每一只空香烟盒子,她也都知道。甚至连每个人见面寒暄时的方式,她也都了如指掌。当吉姆·豪兰突然站住,目瞪口呆地直瞅着她的时候,他并不是要向她说说知心话,不,这是他在对她抱怨说:“哦,今儿个你慌里慌张的,上哪儿呀?”

展望她的未来,难道就是这样吗?面包房的橱窗里照样摆着盛面包的红色篮子,离斯托博迪家大门口那根拴马的花岗石柱不远有一排房子,那里的人行道上照样有着顶针形状的裂缝……

她一声不吭地把买回来的东西交给一言不语的奥斯卡里娜,然后坐在门廊的摇椅里,开始不停地打扇子。可是休在她身边哭哭闹闹的,不由得叫她恼火了。

肯尼科特一回到家里,就咕哝着说:“该死的,这个孩子在干号什么?”

“他闹腾了一整天我都忍着,难道说仅仅这十分钟你就受不了了吗?”

吃晚饭的时候,肯尼科特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背心一半敞开着,可以看到早已褪了色的吊裤带。

“你干吗不把那件吓人的背心脱掉,换上你那套漂亮的夏装呢?”她开始对他埋怨说。

“太麻烦,因为天太热,不想上楼去呗。”

她又转念一想,大概有一年光景,她没有细心地看过她的丈夫了。她先留意观察他在餐桌上的那副吃相。他一面使劲儿用刀子在盘子里拣,一面狼吞虎咽地吃鱼片,末了还会咂嘴舔舌地去吮刀子上的残汁剩屑。她看了真觉得有点儿恶心。这时,她聊以自慰地说:“实在好笑!像这样的一些琐事,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可千万不要这么傻呀!”但她心里明白,对于他的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吃相,她的确不能等闲视之。

她发觉,他们俩之间竟然无话可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这会儿他们俩就像从前卡萝尔可怜过的那些坐在餐馆里相对无言的情侣。

要是布雷斯纳汉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地说个没完没了……

她发觉,肯尼科特身上的衣服好久没有熨烫过了。他的外套上已经起皱,一站起来,裤子的膝盖处也往外鼓了出来。他的那双变了样的破皮鞋很久没有上过油。他硬是不肯戴柔软的礼帽,老是戴着一顶硬邦邦的圆顶礼帽,表示自己威风凛凛,鸿运亨通;有时候,到了家里还舍不得把帽子摘下来。他的袖口——她偷偷地看了一眼,跟浆过的衬衫一样,早已磨破了。她曾把衬衫袖口翻了个面,重新做过,而且她每星期都要拿去洗的。在上星期日早上洗澡的时候,她苦苦哀求他把那件衬衣扔掉,他却没好气地回答说:“哦,我看还可以将就穿半年呢。”

他一星期拢共只刮三次脸,有时候自己刮,有时候找德尔·斯纳弗林帮忙。可是这天早上,他偏偏没有刮脸。

但是尽管这样,他见了人,还是常常夸耀他新颖的大翻领和那时髦的领带。他不时要议论麦加农大夫如何如何“衣冠不整”,甚至嘲笑那些老头儿喜欢戴可以脱换的活袖口或者是早已不时兴的“格莱斯顿式”衣领。

那天晚上,卡萝尔对奶油鳕鱼那道菜不太喜欢。

她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很不整齐,那是因为他平日里有个习惯,爱用小刀子修剪指甲,历来瞧不起城里太太小姐们所使用的指甲钳。肯尼科特身为外科医生,他的十个手指头洗刷得特别干净,对比之下,他那不修边幅的仪表,显得更加不协调了。他尽管聪明而又善良,但偏偏就是不会谈情说爱。

她忽然想起了当年他向她求爱时的情景。那时,他千方百计想要博得她的欢心,羞羞答答地给自己的草帽上扎了一条彩带,就这样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难道说他们相互眷恋的那些日子,如今已是一去不复返了吗?他为了使她产生好感,还念了许许多多的东西给她听,并且坚持说她总是在准备随时指出他的每一个错误(现在,她一想到这里,就哭笑不得)。有一次,他们俩坐在斯内林堡墙根下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他还是坚持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