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7页)

在她任职的两年期间,卡萝尔总是定期参加会议,后来维达·舍温被任命为馆务委员,接替了她的职位。此后有关图书馆的改革工作,她就再也不去想它了。她的单调乏味的生活,照旧没有变化,当然更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可谈了。

肯尼科特做地产生意赚了一大笔钱,可是因为没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告诉她,她也并不见得十分高兴或激动。其实,真的叫她感到激动不安的,还是肯尼科特的决定,那次他既像低声耳语,又像脱口而出,既有丈夫的体贴心情,又有医生的冷静头脑,突然对她宣布说,他们现在“应该有个小孩了,现在他们也养得起了”。好多年来他们都一直认同“暂时不要小孩,看来也无妨”,所以没有小孩在他们看来就是很自然的事。现在她害怕生小孩,可心里又想得发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犹犹豫豫地点头同意了,可是心里又有点儿后悔。

在他们俩的关系里,并没有发生任何新的变化,不久她就把这件事儿也给忘得一干二净。她的生活仍然和从前一样漫无目标。

只要每天下午肯尼科特到镇上去,卡萝尔就独自一人闲坐在湖畔消暑别墅的门廊里。湖面上波光粼粼,四周的空气懒洋洋的。她禁不住浮想联翩,梦想着在风雪弥漫的第五条街上,有穿梭不绝的小轿车,五光十色的商铺橱窗,还有一座颤巍巍的大教堂的尖塔;一间茅屋搭建在贫民窟附近的河边淤泥地上,由一些奇形怪状的木桩支撑着;巴黎的一套宽敞高雅的豪华房间,门窗上都有垂饰,还有一座阳台;令人心醉的山岭子;在马里兰州,位于山间溪水和悬崖绝壁之间的峰转路回的地方,有一座古色古香的石头磨坊;光秃秃的高地上到处是羊群,偶尔也有阳光的阴影一掠而过;一座码头上,起重机轰隆轰隆地正在给来自布宜诺斯艾里斯和青岛的大轮船卸货;慕尼黑的一家音乐厅里,一位著名的大提琴家正在演奏——是呀,他正在为她演奏呢。

她还突然想象到一幕更加令人迷醉不已的情景:

她伫立在平台上,凭栏眺望海滨的一条林荫大道。她敢肯定地说——虽然她毫无理由这样说——那个地方就是芒图内215。一列列四轮大马车正机械地发出有节奏的哒啦啦、哒啦啦的声音,从她眼底下匆匆驶过。还有一些顶盖乌亮的大轿车,引擎发出的呜呜声,简直就像老头儿在叹息一样低沉。车子里,仕女们个个身段纤细,正襟危坐,虽然经过浓妆艳抹,但脸上还是像傀儡一样毫无表情。她们把小手按在小阳伞上,好像在凝眸远望,压根儿不理睬旁座的那些身躯高大、头发灰白、仪容非凡的绅士们。林荫大道那一边,是风景如画的大海和沙滩,有许许多多蓝的和黄的尖顶帐篷。所有这一切景物,仿佛都是凝滞不动似的,只有车辆在来回滑动。远远望去,行人显得渺小而又呆板,有如一幅金碧辉煌的油画上的斑斑点点。耳畔简直听不见风卷海涛的声音,更听不见喃喃低语和花瓣落地的声音,只有一片黄澄澄、蓝幽幽、令人炫目的亮光,以及老是不变调的哒啦啦……哒啦啦……

她突然一怔,呜咽起来。原来是时钟的嘀嗒声使她进入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使她以为听到了马蹄声呢。眼前既没有风光旖旎的海滨景色,也没有目空一切的矜持的人们,只有一只圆肚形镀镍闹钟摆在架子上,背靠着毛茸茸的、凹凸不平的松木板壁,闹钟的上方,钉子上挂着一条硬邦邦的灰色浴巾,下面还放着一只煤油炉。

成百上千种梦幻般的情景,都是从她从前阅读过的小说里和观赏过的油画中衍化出来的,陪伴着她把湖畔别墅里夏日午后催人欲睡的时刻给打发过去。可是当她还沉醉在梦幻中的时候,肯尼科特恰好从镇上回来了,他的卡其布裤腿上还粘着干了的鱼鳞皮。他一个劲儿问:“过得很痛快吧?”但他并没有好好去听她的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