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7页)

图书馆是由一所普通楼房改建而成的。卡萝尔在二楼的一间陋室里,看见诸位委员并没有在谈论天气,也没有在下棋消遣,而是一本正经地在讨论图书问题,这时候,她不但没有什么优越感,反而变得谦虚谨慎起来。她发现:平易近人的韦斯特莱克老医生酷爱诗歌作品和“轻松小说”;那个小牛犊脸膛、胡子拉碴的面粉厂老板莱曼·卡斯,精心研读过吉朋207、休谟208、格鲁特209、普雷斯科特210以及其他历史学家的皇皇巨著,据说他还能整页整页地复述出来,而且,事实上他真的复述过。

当韦斯特莱克大夫对她低声耳语道“不错,莱曼这个人学问非常渊博,而且又虚怀若谷”的时候,她才觉察到自己未免学识浅陋和妄自尊大,责怪自己直至今日还没有发现偌大的戈镇人群中间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潜力。当韦斯特莱克大夫从《天国》211、《堂吉诃德》212、《威廉·麦斯特》213和《古兰经》214中引经据典的时候,她心里暗自琢磨:上面这四部书在她自己认识的亲友中间——即使是她父亲——恐怕也不见得都读过吧。

她去参加第二次会议的时候,不免有些缺乏自信心。她压根儿不打算再进行任何改革,只是一心希望贤明的长辈们能耐心听取她的建议,改变一下少年读物在书架上陈列的方式。可是,在图书馆馆务委员会开过四次会议以后,她又故态复萌,恢复了自己早先对他们的看法。她发觉,尽管韦斯特莱克、卡斯,甚至盖伊都以自己是读书人感到自豪,但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要让这个图书馆变成戈镇的真正财富。他们只不过把它利用了一下,通过了一些决议,以后也就石沉大海了。大量出借的,只有亨特的儿童历史故事,玛莎·芬莉的艾尔西丛书,以及由道德高尚的女小说家和精力充沛的传教士所写的最新出版的有关乐天知命的作品。馆务委员会的同仁,只不过对那些矫揉造作的旧书感兴趣罢了。他们根本没有要向青年们介绍伟大的文学作品那种愿望。

如果说卡萝尔因为一知半解的学识而妄自尊大的话,那么,他们至少是自视过高。他们都振振有词地谈到过为了图书馆还得增收附加税,但是他们谁都不乐意冒着惹起公众不满的风险去积极争取,何况现在图书馆里的经费少得可怜,扣去了房租、劈柴、电灯等费用和维利茨小姐的薪水以后,每年只剩下一百块钱用来买书。

后来又发生了短缺一角七分钱的事,使卡萝尔更加心灰意冷了。

有一次,她在馆务委员会上高高兴兴地提出了一个计划。她开出了一张书单子,其中包括最近十年内欧洲出版的三十部小说,另外还有二十本有关心理学、教育学和经济学的重要书籍,这些书在图书馆里都是付之阙如。肯尼科特已经答应捐出十五块钱。如果每一位馆务委员都同样肯出钱,买这些书就不用发愁了。

莱曼·卡斯听了大吃一惊,使劲儿搔自己的后脑勺,抗议说:“我觉得,要馆务委员们捐钱,开了这个例子很不好,哼,这么一点儿钱,我倒是并不在乎,不过,这种做法太不公平,我们千万不能开这个先例。我的天哪!我们是替大伙儿尽义务,他们连一个子儿都没有给我们呀!当然总不能指望我们自个儿掏腰包来买这个差使吧!”

只有盖伊脸上露出赞同的神情,伸出手来摸摸那张松木桌子,半晌一言不语。

散会以前,他们大动干戈地调查公款怎么会短了一角七分钱这个问题,马上就把维利茨小姐叫来了。她花了半个来钟头,怒咻咻地给自己辩白。那一角七分钱,几乎是一分钱一分钱地加以复查核对,来回穷折腾了一番。卡萝尔看着那张写得工整可爱、就在一个钟头前还使她感到高兴的书单子默不作声。她为维利茨小姐感到难过,可是更多的是为她自己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