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8页)

明尼阿波利斯报上的一则广告蓦然间映入她的眼帘:

宇宙音乐、演讲、戏剧艺术学校即将演出四个施尼茨勒196、萧伯纳、叶芝和邓赛尼爵士197的独幕剧。

她非要去看看不可!她要求肯尼科特陪着她“到双城去一趟”。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呢。看戏吗,当然很好玩,可是,你干吗要急匆匆地去看那些业余演员演出的该死的外国戏呢?为什么你不肯以后等着看正儿八经的本国戏呢?听说有一些特别精彩的戏就要上演了,比方说《双枪牧场上的洛蒂》和《警察与盗贼》真是地地道道的百老汇198风格,演员阵容强大,全是纽约的头一流名角。现在你要去看的是什么破烂货呀?哼,大概就是《他怎样向她的丈夫撒谎》199之类的蹩脚戏吧。那个剧名听起来蛮不错吗,似乎很生动泼辣。唉,我说,我还不如干脆去看汽车展览会,看看崭新型号的敞篷汽车,这才带劲呢。”

她真不知道,是哪一种吸引力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

足足有四天光景,她虽然忙着给自己缝缝补补,可心里却是愉快的:她的一条漂亮衬裙上有一个破洞,她的那件栗壳色的天鹅绒绣花外套上掉了一串珠子,她在一件最鲜艳的乔其纱绉绸短衫上又发现了西红柿酱渍。她唉声叹气地说:“我简直连一件像样儿的做客穿的衣服也没有呢。”其实,她心里还是乐滋滋的。

肯尼科特不论走到哪儿,见了熟人就放出风声,说他“不久就要到双城看戏去了”。

列车沉重缓慢地在灰蒙蒙的大草原上爬行。那一天正好没有刮风,火车头里冒出来的一股股黑色烟柱,笼罩着一大片一大片的棉花田,宛如一道缓缓蠕动着的矮墙,把仍有积雪的田野截然隔开了。这时,她并没有往车窗外眺望,她只是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地哼起歌儿来。

她仿佛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位年轻的诗人,对沽名钓誉和巴黎的生活早已深恶痛绝。

在明尼阿波利斯火车站,到处是一群群伐木工、庄稼人以及带着一家老小和许多大小纸包的瑞典人。他们都挤在一块儿,你推我搡,大喊大叫,使她晕头转向。在戈镇待了一年零六个月之后,又来到了这个曾经熟悉的城市里,她觉得自己确实变成一个乡巴佬了。她深信肯尼科特肯定搭错了电车。这时已近黄昏,下亨尼平大道两旁那些存放酒类的仓库,犹太人开设的成衣铺和许多公寓大楼,都变得烟雾沉沉,特别阴森可怕。正是下班的高峰时间,行人、车辆穿梭不绝,甚嚣尘上,几乎使她震耳欲聋。有一个穿着窄腰大衣的职员两眼使劲儿盯着她看,她拼命攀住肯尼科特的胳臂,紧紧地与他偎在一起。那个职员举止轻浮,市侩习气很浓。他自以为高人一等,对这种乱糟糟的市容早已习惯。难道说这会儿他是在耻笑她吗?

刹那间她觉得安稳而静谧的戈镇是弥足珍贵的了。

她在旅馆的大堂里觉得很不自在,对旅馆里的一切,她都看不惯。她一想起久恩尼塔·海多克嘴里老是谈到芝加哥各大著名旅馆,心里不觉有些酸溜溜的。现在那些旅行推销员大模大样地坐在大型皮面安乐椅里,看上去俨然是男爵一般,但卡萝尔连一眼都不会去瞧他们。她心里恨不得让大家都知道,她丈夫和她对这种豪华和令人不快的风雅生活早就习以为常了。她丈夫在旅客登记簿上填写“威尔·P·肯尼科特医生及太太”之后,冲着那位职员大声喝道:“伙计,给俺俩找一个有浴室的漂亮房间,好吗?”她就觉得他说话粗俗,感到有点儿生气。她用傲慢的目光环视四周,发现幸好并没有被旁人听到,这才觉得自己未免太傻,刚才实在不应该随便怄气。

她说:“这个大堂简直太花里胡哨了”。同时,她又承认自己对它也很欣赏:柱顶是鎏金的缟玛瑙圆柱;餐厅门口挂着绣有王冠的丝绒门帘;用绢丝屏风隔开的雅座里,有一些漂亮女郎正在等待神秘的男人;书报摊上摆满了两磅装的糖果盒和各种杂志。悠扬的弦乐声不绝于耳。她看见有一个男人,很像是来自欧洲的一名外交官,穿着一件肥大的轻便大衣,头上戴着一顶汉堡呢礼帽。一个身穿时髦的羔皮长大衣,戴着花边大面纱、珍珠耳环和黑色小圆帽的女人走进了餐厅。“老天哪!这一年多来,我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卡萝尔喜不自胜地说。这时,她才觉得自己置身于豪华的大城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