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6页)

她从家里逃了出去。

她十分认真地察看着每一个混凝土的十字路口,每一根拴套牲畜的杆子,甚至每一把清除落叶的钉齿耙;她聚精会神地细细琢磨着每一所房子。她在想:那些房子将来会有什么用处呢?过了半年以后,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子?说不定会有人邀她到其中某一所房子里去吃饭?此时此刻从她身旁走过的人,现在跟她毫不相干,往后也许会成为她的知心好友,或者成为她所畏惧的劲敌,这些人跟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人都一样吗?

她来到了那个小小的商业区,经过一家食品杂货店,看到一位宽肩膀、身穿羊驼呢外套的掌柜,正在俯身整理斜面售货台上的苹果和芹菜。她一面仔细观察,一面在想,将来她有机会同他谈话吗?要是现在她突然停住脚步,告诉他说,“我是肯尼科特太太。我希望将来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开门见山地对你说:把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破南瓜摆在橱窗里,依我看实在不雅观。”那时候,他又会说些什么呢?

那位食品杂货店掌柜,就是弗雷德里克·F·卢德尔梅耶先生,他的铺子设在大街和林肯路交界的犄角上。卡萝尔认为只是她自己在观察别人,其实她大错特错了。她见惯了城里人那种漠然置之的态度,还以为像她这样逛大街,一定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殊不知她刚从街上走过去,卢德尔梅耶先生就气喘吁吁地跑到店堂里,一迭声咳嗽着,对他的伙计说:“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打转弯角上走过去。我用脑袋打赌,一定是肯尼科特大夫的新娘子,长得很标致,大腿也很耐看,不过,她身上却穿了一套糟糕透顶的衣服,一点儿都不时兴,现在我还在纳闷,真不晓得往后她来这儿买东西会不会付现钱。我敢说她会去做豪兰·古尔德商号的生意的——喂,伙计,你把燕麦粥的广告贴到哪儿去了?”

卡萝尔走了三十二分钟,已经从镇东到镇西,从镇南到镇北,把戈镇都走遍了。此刻她伫立在大街和华盛顿路交叉的街角上,觉得大失所望。

大街两旁立着一些两层楼高的砖结构商铺,和一层半楼高的木头房子。两条混凝土人行道中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烂泥地。大街上横七竖八地停放着一些“福特”牌汽车和运木材的货车。这样的弹丸之地,实在引不起她的兴趣。各条街道上都有一大段一大段的豁口,从那里可以窥见莽莽无边的大草原。她深深感到四周的世界是那样空旷、那样浩瀚无边。远远望去,大街的北端,好几个街区以外的一个农场里,有一架大风车,它的铁骨架,看上去像是一头死牛的肋骨。她想,北方严冬季节来临时,大风暴万马奔腾般从荒原上疾驰而来,那些没遮没拦的房子一定会被刮得东倒西歪,蜷缩在一起。那些灰不溜丢的小房子,实在太小、太差劲了,给麻雀做窝还凑合,要辟为笑语温馨的家园,那就未免太寒碜了。

卡萝尔安慰自己说,街上落叶满地,看上去美极了。枫叶是橘红色的。橡树叶像一堆堆红艳艳的山莓。而一块块草地,也都是园丁们精心栽培出来的。可实际上她根本无法自圆其说。那些树木充其量不过是一小片稀稀朗朗的林地。戈镇根本没有一个公园可供人们驰目骋怀。何况本县县城是瓦卡明,而不是戈镇,不用说,这里也就没有县法院和它四周的庭园景色。

戈镇有一幢最最了不起的大楼:明尼玛喜大旅馆——一个供外地来客下榻,并给他们留下戈镇美丽、富饶印象的地方。现在卡萝尔正透过那座大楼的粘满蝇屎的玻璃窗往里面窥视。原来明尼玛喜大旅馆是一座破旧不堪、用黄色木纹板盖成的三层楼房,虽然房子很高,但墙却很单薄,每个墙角里都嵌上灰沙松木板,以替代石头。在那家旅馆的账房里,卡萝尔可以看到光秃秃的、肮里肮脏的地板,一排好像得了佝偻病的椅子,每两把椅子中间摆着一只黄铜痰盂,此外还有一张写字桌,桌上的玻璃板下压着一些用螺钿字母制成的广告。再远一些,就是餐厅,在那里可以看到四处都是污渍斑斑的桌布和番茄沙司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