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牧师的夜游(第3/5页)

这一荒唐恐怖的景象使牧师想得忘乎所以。牧师不知不觉地暴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他自己大惊失色,但他的笑声立即被一阵轻快的、无忧无虑的、孩子气的笑声回应着。在这阵稚气的笑声中,牧师以内心的一阵激动——但他不晓得是极度的痛苦呢,还是极度的快乐——认出了小珀尔的声音。

“珀尔!小珀尔!”稍停片刻之后,他喊道,然后压低声音,“赫丝特!赫丝特·普林!喂?是你吗?”

“是的,是赫丝特·普林!”她以诧异的声调回答道。牧师听到她的脚步声从人行道那边传来。她一直沿着人行道走来:“是我,还有我的小珀尔。”

“你从哪儿来,赫丝特?”牧师问道,“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

“我一直守护在一个临终的病人的床边,”赫丝特·普林回答道,“在温特罗普总督临终的床边,并为他量了一件长袍的尺寸,现在正要回我的住处。”

“到这儿来吧,赫丝特,你和小珀尔都过来,”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说道,“你们俩过去曾来过这儿,可是我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再到这儿来一次吧,我们三人可以全站到一起!”

她默默地登上台阶,拉着小珀尔的手,站在刑台上。牧师摸索着,找到孩子的另一只手,握着。就在他这么做的一刹那间,似乎激荡着一股新生命——

他自己的生命以外的新生命,像一股洪流,涌进了他的心田,迅速地流经他的全部血管,仿佛母女两人正在将她们生命的热力传入他的半麻木的身躯。这三个人构成了一条电环。

“牧师!”小珀尔悄声说道。

“孩子,你想说什么?”丁梅斯代尔先生问道。

“明天中午你愿意跟妈妈和我站在这儿吗?”珀尔问道。

“不,不是那样,我的小珀尔!”牧师回答道。因有了这瞬间的新活力,他又非常害怕公开暴露了。长期以来,这种恐惧一直是他的生活中的极大痛苦。他对现在发现自己陷入的这种联合——虽然有种奇怪的喜悦——已感到不寒而栗了。“不是那样,我的孩子。改日我一定会跟你的妈妈和你站在一起的,但不是明天!”

珀尔哈哈大笑起来,试图挣开他的那只手,可是牧师紧紧地握住。

“再待一会儿,我的孩子!”他说道。

“可是你能答应,”珀尔问道,“明天中午拉着我的手和妈妈的手吗?”

“不是明天,珀尔,”牧师说道,“而是另一次!”

“那么在什么时候呢?”孩子一再坚持道。

“在上帝最后的审判日!”牧师悄声说道——说也奇怪,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理的职业导师,这迫使他这样回答孩子的问题,“在法庭面前,你的妈妈,你和我必须当场站在一起!可是,这个世界的白天不可以看到我们的会面!”

珀尔又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丁梅斯代尔先生还来不及开口,一道光芒四射的光线在一片漆黑的天空中闪亮。无疑,这是由其中的一颗流星发出的光。守夜的人在大气层的空旷地带,常常可以看到它们燃成灰烬。它的光辉这么强烈,竟将天地之间密集的云层都照耀得如同白昼。广阔的苍穹发亮了,活像一盏巨灯的圆顶。它显示出了熟悉的街景,带有正午的清晰,却也有着罕见的光线通常给熟悉的物体蒙上的那分威严。那些有着突出的楼层和古怪的人字屋顶的木头房子;那周围冒出嫩绿庭草的门阶和门槛;那因为刚翻的土地而发黑的园地;那即便在集市广场,两旁也仍然被依依绿草镶上了绿边的尚未磨损的轮迹——

这一切都清晰可见,却具有一种奇特的外表。它似乎在对世上的事物作出前所未有的另一种道德阐明。于是,牧师就站在那儿,一只手放在心口上;赫丝特·普林那刺绣的红字在她的胸前闪烁着微光;还有小珀尔,她本身就是一种象征,同时也是他们两人之间联结的纽带。就在那一奇妙、肃穆的光辉最明亮的时候,他们站着,仿佛预备揭示一切秘密的正是这亮光,而使所有彼此归属的人们融为一体的也正是这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