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关(第17/18页)
与此同时,报界已经开始宣扬我的事了。他们让我处于断头的状态,如欧文[28]笔下的无头骑士一样,在报纸杂志上飞奔达一两个星期之久。那个无头骑士面色惨白、狰狞恐怖,像一个在政治上已死亡的人那样,渴望着被人掩埋。这象征性的我就不必再往下说了。真正的我,脑袋还一直安全地长在双肩上,并已得出了令人愉快的结论:万事终究都会得到最好的结果。于是,我花了些钱,买来了墨水、纸张和笔,打开我长久不用的写字台,又成为一名作家了。
现在,那位德高望重的前任稽查官皮尤先生的那篇充满学究气的作品开始起作用了。由于我长时间无所事事,脑子已变得迟钝,所以还需要一小段时间,我的脑力机器方能以令人满意的效果来从事这个故事的创作。虽然我全神贯注于这项工作,但是在我看来,这个故事显现出过于严厉和忧郁的外表,和煦的阳光一点也未能使之振奋,温柔、亲近的感化力一点也不能使之缓解,而这些感化力几乎能使自然和现实生活的每个场景都变得柔和,并且,无疑也将使自然和现实生活的每幅画面都变得柔和。这一毫无魅力的效果,也许应归因于尚未结束的革命和仍然处于鼎沸的混乱局势。这篇故事就是在这种混沌中形成雏形的。然而,并没有迹象表明作者的心情欠佳,因为徜徉在凄然、幽暗的幻想中,他感到比离开古屋以来的其他任何时候都快乐。本书中的一些短篇文章,是我在身不由己地从社会生活的陷阱与荣誉中引退以后写成的;其余的一些文章则是我从年刊和杂志上搜集来的,这些文章写成时的日期是如此久远,以至于它们在兜了一大圈之后才又获得了新意[29]。如果维持政治断头台的比喻,可以把整个故事看作《一个上了断头台的稽查官的遗稿》。至于我现在即将完成的这篇速写,倘若在作者生前发表它,对一个谦虚的人来说就自传味太浓了,而对一位在阴间写作的先生来说,该会被欣然谅解吧。愿天下太平!为我的朋友们祝福!宽恕我的所有敌人!因为我处于清静的王国!
海关的生活就像我身后的一场春梦。那位年迈的稽查员——顺便提一句,我不无遗憾地说,他不久前从一匹马上跌下来摔死了,否则,他肯定会长生不老——以及所有跟他一同坐在海关税务局里的其他可敬的人们,只不过是我眼前的一些幻影罢了。过去我的想象力常常嘲弄这些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影像,如今已经永远将其丢弃不顾了。那些商人——平格雷、菲利普斯、谢泼德、厄普顿、金布尔、伯特伦、亨特——这些名字,以及其他许多半年前我听起来非常熟悉的名字——对于这些似乎在世界上占据重要地位的商人们,只需要很短的时间,我便能割断与他们的联系,不仅是在行动上,而且是在记忆里割断联系!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回忆起这么几个人物来。同样,我古老的家乡也将很快在我朦胧的记忆中、在俯视和环绕着家乡的一层薄雾中赫然显现,仿佛它已不是真正的地球上的一部分,而是幻景中的一座簇叶丛生的村庄,唯有想象中的居民才居住在它的木头房子里,才在它的简陋的小巷中以及毫无生趣的、单调沉闷的大街上行走。从今以后,它不再是我现实生活中的一部分了。我是其他地方的公民了。我的那些善良的同乡并不怎么怀念我,因为——虽然我在他们眼里有些分量,并在我祖祖辈辈居住和安葬的地方给人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这一直与我的文学创作目标一样宝贵——我在那里从未感受过一位作家为了使脑子里最丰硕的果实成熟所需要的友好气氛。我将在一些陌生人当中干得更好。无疑,这些我熟悉的人没有我也会照样干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