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关(第13/18页)

这件事使我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又回到了旧的轨迹上,似乎这儿有一个故事的基础。它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仿佛这位身穿一百年前的服装、头戴不朽的假发的老稽查官——假发跟他一起被埋入坟墓,可是并没有腐烂——在海关空无一人的大厅里与我会晤似的。在他的举止中有一种尊严——那种带着国王陛下的委任状,因而也被在王座四周闪耀的光芒照亮的人的尊严。啊,这与共和国官员的那一脸卑鄙相是多么的不同!作为人民的公仆,一个共和国官员竟觉得自己是他的主子的最不重要、最低下的下属。这位看起来不怎么引人注目却显得非常威严的人物,以他的幽灵之手,交给我这个红色的符号以及那一小卷解释性的手稿;他又以幽灵的声音,在郑重地考虑了我对他的孝敬和尊重之后——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看作是我公职上的老祖宗——勉励我把他的发了霉的和已被虫驻的苦心孤诣之作公之于世。“做这件事,”稽查官皮尤先生的幽灵用力地点了点那颗戴着令人难忘的假发、样子显得如此威风凛凛的脑袋,说道,“你自己将获益不浅!你在不久之后将会需要它,因为现在你所处的这个时代与我的那个时代不一样。那时候,一个人的职务是终身制的,而且常常是世袭的。可是,关于年迈的普林小姐的事,我责令你相信你的前辈的记忆力。他的记忆力完全值得信赖!”于是,我便对稽查官皮尤先生的幽灵说:“我一定照办!”

因此,关于赫丝特·普林的故事,我费尽了心思。当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或者在从海关正门穿过大厅到边门的这段距离中上百遍地来回走动时,我一直在反复地思考这个问题。那位年迈的检查员、那些过磅员和计量员大为恼火和不耐烦,因为他们的睡眠受到我来来回回、过分长久的脚步声的干扰。回想起他们自己昔日的习惯,他们常常说稽查官正在后甲板上散步。他们很可能认为我这样做的唯一目的是为了增进食欲。没错,这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使自己自愿启动起来的唯一目的。老实说,那穿堂而过的东风大大地增进了我的食欲,这也正是我如此不知疲倦的踱步运动产生的唯一有价值的结果。海关的气氛太不适合获得微妙的想象和感情了。因此,倘若我在这儿一直待到今后十届总统的任期结束,我甚至怀疑《红字》的故事是否能与读者见面。我的想象力是一面晦暗的镜子,它不愿映出或只是模糊地映出我竭力要描写的人物。我智力的熔炉里无论燃起怎样的火焰,其热能都不能使这篇速写要描述的角色暧热起来和变得可以被锻造。他们既不接受激情的光焰,也不接受温柔的情感。他们保持着死尸般的僵硬,直盯着我的脸看,并轻蔑地、恐怖地咧嘴而笑。“你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那表情似乎在这样对我说,“你曾经对那些虚幻的事物有过的那一点点支配力已一去不复返了!你已经用它来换取国家给你的微薄的薪俸了。那么,挣你的薪水去吧!”总之,我幻想中的那些近乎麻木的家伙挖苦我的愚蠢,并非毫无道理。

不仅仅在山姆大叔要求的我属于他的那三个半小时的日常生活中,这一讨厌的麻木状态一直占据着我的心,每当我打起精神来——这毕竟是罕见和勉强的——寻找大自然的令人心旷神怡的魅力时,这种麻木状态就伴随着我在海滨散步或在乡间漫游。而从前,当我一跨过古屋的门槛,大自然的魅力就常常使我的思想变得清晰和活跃起来。这种针对脑力工作能力的麻木状态伴随着我回家,使我在极其荒谬地称为书房的房间里,心情十分沉重。当夜深人静,我独自坐在仅由闪烁的煤火和月光照明的客厅里,呕心沥血地想象虚构的景象时,这种麻木也没有离开我,尽管第二天这些景象可能会被绘声绘色地描述在洁白的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