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六章(第6/7页)
“嗨,牧师,”杰姆说,“是进不去了,都怪斯库特。”
“噢,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塞克斯牧师侧身挤上楼梯,几分钟工夫又回来了。“楼下没有一个空位。你们愿意跟我到看台上去吗?”
“哇,当然愿意。”杰姆答道。我们兴高采烈地跑在塞克斯牧师前面冲进了法庭,又上了一段后楼梯,然后停在门口等着。塞克斯牧师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小心地引导我们穿过看台上的黑人观众。有四个黑人主动站起来,把他们的前排座位让给了我们。
坐满黑人的看台沿着法庭的三面墙延伸,就像是位于二层的露台,从这里可以把法庭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陪审团坐在左侧长长的窗户下面。他们个个脸庞晒得黝黑,身材瘦长,看上去都是农民,不过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儿:镇上很少有人去充当陪审员,他们要么被除名,要么免于承担这项义务。陪审团中间有一两个人看上去仿佛是穿着整肃的坎宁安家的人。此时,他们全都正襟危坐。
地方检察官和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后面,阿迪克斯和汤姆· 鲁宾逊坐在另一张桌子后面,全都背对着我们。地方检察官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本褐色的书,还有几本黄色笔记簿;阿迪克斯的桌上空空如也。
在隔开观众的围栏里,证人们坐在牛皮面的椅子上,恰好也背对着我们。
泰勒法官端坐在法官席上,看上去像条睡意沉沉的老鲨鱼,他的“引水鱼”坐在法官席的下前方,正在飞快地写着什么。泰勒法官和我见过的大多数法官一样:为人和蔼可亲,头发花白,面颊微微有些红润。他在开庭的时候向来不拘礼节,简直令人惊愕——有时候,他会把脚高高跷起,还经常拿出小折刀来清理指甲。在冗长的衡平程序听讼会上,特别是在午饭之后,他总是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印象。不过这个印象后来被永远打消了,因为曾经有个律师为了弄醒他,情急之下,故意把一摞书推翻在地上,泰勒法官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低声咕哝了一句: “惠特利先生,下次罚你一百美元。”
他在工作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个精通法律的人,而且事实上,他把经手的每一项法律程序都牢牢把控在手里。只有一次,泰勒法官在公开法庭上,在众目睽睽之下,陷入了僵局——是坎宁安家的人把他难住了。在他们经常活动的地盘——老塞勒姆,从一开始就居住着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家族分支,可偏巧他们使用同一个姓氏。坎宁安家和康宁安家之间嫁娶不断,到最后连名字的拼写都成了理论考证——直到坎宁安家的一个人因为土地所有权和一个康宁安家的人发生争执,闹上了法庭。在双方辩论中,吉姆斯· 坎宁安做证说,他的母亲在地契之类的文件上写的是坎宁安,可实际上她姓康宁安;她在拼写上一贯糊里糊涂,很少读书,傍晚有时候还坐在前廊上望着远方发呆。关于老塞勒姆居民的种种古怪行为,泰勒法官听了足足九个小时,然后他果断地把这个案子扔出了法庭。有人问他这么做有什么依据,他说了两个字,“助讼注”,并宣布,既然双方当事人已经当众做了一番陈情,希望他们全都心满意足了。他们确实称心如意了,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想要的。
泰勒法官有个习惯很耐人寻味:他允许别人在他的法庭上抽烟,但在这方面却从不放纵自己。你也许会有幸看见他把一支长长的雪茄叼在嘴上,慢悠悠地、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那支雪茄慢慢地越变越短,等过了几个小时再现身的时候,竟然变成了滑溜溜的扁片儿——精华已经被提炼出来,混进了泰勒法官的消化液里。有一回我问阿迪克斯,泰勒太太亲吻他的时候怎么能受得了,阿迪克斯说他们大概不怎么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