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第8/17页)

飞行的最后阶段,过道对面的女乘客告诉他和两个邻座,要打开窗户。“你们得打开窗户,准备着陆。你得把它打开,准备着陆。”

否则会怎样?否则会怎样?他不予理会,闭上眼睛,没有把话传过去。

等他睁开眼,飞机已经降落。他走下飞机,没人在等他。没人叫他的名字。他顺利租到了车。

他将钥匙插入点火器,驶离一切熟悉的事物,感觉就像换了一个人。他已经没有回头的路,甚至没有往前的路。他就像是在往横里走,虽然令人恐惧,但也有一种兴奋与激动。在这种情况下,你不可能感觉自己已死,也不只是听天由命。

岩石湾,世界的尽头。即使她不在,也好过在其他地方等待事态发展。

第二天黄昏,在一家名字里带有“海滩”的破旧汽车旅馆中,总管偏执地将一把格洛克手枪拆开,擦拭干净。离开机场不到三十分钟,他就来到一家汽车代理商的后院,从一个使用化名的贩子手里买下了这把枪。他把枪重新组装起来。他必须将注意力集中在重复性的具体事务上,以免想到外面空旷的空间。

电视机开着,但内容毫无意义。电视里并未说出真相,只有一些极其含糊的短讯提到“南境局环境恢复区”可能出了点问题。虽然人们并未意识到,但长期以来,电视一直就是这样毫无意义。他相信,假如生物学家坐在这里,也会跟他一样鄙视。窗帘里透出的光只不过是偶尔有辆卡车在黑夜中高速驶过。空气中有股腐烂的气味,但他认为也许是自己带来的。虽然他已远离隐形的边界,但也依然如此接近一包括那些检查站,以及门户里旋转的光。窗帘里的光仿佛构成一个斜面,又仿佛在窗帘之间形成一幅图像,然后便消失了。

床上放着维特比关于风土的稿件,自从离开赫德利之后,他就没有再看过,只是将它们装进牢固的塑料防水壳中。他意识到,入侵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想到已如此之久,包括他母亲。惊讶之下,他很无奈,只能靠拖延思维和重复思考来缓冲这一打击。维特比也许发现了一些情况,但没人相信他,而这一发现也使他自己暴露于危险中,使得他遭到侵袭。

拼装完格洛克手枪之后,他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房门,紧紧握住枪把手,哪怕手指感觉阵阵疼痛。这是又一种避免被吞没的方法,依靠疼痛来分散注意力。所有熟悉的指导者都默不作声。母亲、祖父母、父亲一全都不理睬他。此刻,就连口袋里的雕像也死气沉沉,毫无用处。

他先是坐在椅子里,然后躺到床上。毯子十分破旧,泛黄的床单上还有香烟的烫痕。在此过程中,他始终无法将生物学家的形象逐出脑中。包括她在空地里的表情——一片茫然——以及在谈话中各种不同的表现:轻蔑、野性和偶然暴露的软弱,还有愤怒和力量。这一切都使他处于劣势。这一切逐渐扩张,深入他的体内,将他完全控制住。然而她也许永远都不知道有这回事,也许根本就不在乎他。就算他再也见不着她,只要知道她仍在这世上独自生活,也就满足了。他心中的渴望指向四面八方,但又没有任何目标。这是一种无需对象的奇怪情感,仿佛无形的射线从他身上发散出来,针对所有人,所有事物。他猜想,一旦你越过某个临界点,这些都是正常的感受。

生物学家逃向北方,他知道她的目的地:就是她考察笔记里写到的一处断崖。在那里,陆地没入海中,海水冲刷着岩石。她比大多数人都熟悉那地方。他只需作好准备,到达目的地之前,他或许会被总部追查到。但他们身后可能潜伏着更黑暗更巨硕的东西,那才是真正的威胁。当它逮住所有人,更不会手下留情——不停地盘问,直到他们像拧干的毛巾,暴露在阳光之下,最后只剩一副脆弱的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