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第9/17页)

除非他能及时赶往北方。假如她在那里,假如她知道答案。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出来,他就离开汽车旅馆,在咖啡店里迅速买了早餐,继续往北进发。这里到处是悬崖峭壁和急转的弯道,让你感觉每个上坡的拐弯都可能冲入空中。你总是试图压制一个琐碎的念头——不再顺着道路的走向转动方向盘一一然而在这里,这一想法或许难以克服,你可能会加大油门,冲向空中,埋没每一个你知道却又不想知道的秘密。此处的气温鲜少超过华氏七十五度(约为24T),周围景观很快变得苍翠繁茂——植被比南方更浓密,下雨的时候则像是迷雾,跟他习以为常的瓢泼大雨相差甚远。

在一个叫赛尔克的小镇上,加油站的古董油泵不收信用卡。他在小镇的杂货店买了个硕大的背包,往里填了大约三十磅重的物资。他买了一把猎刀、大量电池、一把斧子、若干打火机,等等。他不知道会用到什么,也不知道她会需要多少。很难说他将在野外搜寻多久。假设她真在那里,她的反应会是他所希望的吗——他希望什么样的反应?他假想,在未来的岁月里,他留着大胡子,独自一人以天然食物维生,像父亲一样雕刻,在孤独的压力下逐渐淡出。

收银员询问他的名字,以便向他宣传当地的慈善活动。他说:“约翰。”自那以后,他又开始使用真名,不再是总管,不再使用迄今为止的种种化名。这是个普通的名字,不会显得很特别,也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他仍沿用以往的策略。调查国内恐怖主义的工作使得他对许多乡村地区十分熟悉。在培训完毕之后的第二项任务中,他经常在中西部的县级卫生部门之间来往,以协助更新免疫软件为幌子,实际上却是在追查武装组织成员。尽管仿如隔世,但当他再次踏上曾经熟知的小路,就好像从未离开过似的。他也能毫不费力地使用从前的各种技巧,哪怕已经很久没有用到。这其中甚至有种紧张的自由感,一种长久以来都未曾体验过的简单愉悦。与过去一样,他怀疑每一辆皮卡,尤其是车牌被泥尘遮挡住的那些。他也怀疑每一个缓慢行车的司机和每一个搭便车的人。与过去一样,他选择伴有泥土岔道的地区级公路,以便能折返回来。他使用详细的印刷地图,而不用GPS。对于手机,他有点动摇,但还是将它扔进了海洋,也没有买临时替代品。他知道可以买到无法追踪的货品,但如今,他能联系的人无疑都已受到监听。随着里程的增加,给亲戚打电话,或尝试最后一次跟母亲通话的冲动逐渐退去。假如他有话要说,很久以前就该拿起电话。

有时候,在驾驶途中,他会想到局长。群山环绕的峡谷里,有个波光粼粼的浅水湖,黑白老照片中的小女孩在湖边啃着一根从农家商店买来的香肠。天空是极淡的蓝色,却没有一丝云,看上去不太真实。她总是专注于灯塔,却从不提及灯塔管理员。因为她一直在那里,因为她几乎一直待到了最后。她见过什么?她知道什么?谁曾经了解她?格蕾丝知道吗?她想方设法,费尽周折,终于被南境局雇佣,在此过程中,有人知道她的秘密吗?是否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并不会对机构造成威胁?她为什么隐瞒灯塔管理员的事?这些问题令他困扰错过的机会、落后的进度,过于关注植物和老鼠,过于关注代言者,过于关注维特比,不然的话,他也许能更早发现。带在身边的文件帮不了他,副驾驶座上的照片也帮不了他。

他连夜驾驶,时不时折回海岸,车头灯中映照出橙色的车道线和白色的路面反光钉,有时还有银灰色的护栏。他不再听收音机新闻。他不确定那些预告灾难即将来临的暗示是否出自想象。他越来越希望自己处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气泡里;希望行车永远不要终止;希望旅途本身就是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