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5页)
或许应该再把电视打开?但那些广告,针对的只是还留在地球上的正常人,让他恐惧。那些广告,以无数不同的方式告诉他,一个特障人,是没人要的,没有一点用处,就算想移民也办不到。那为什么要听广告?他恼怒地自问。去他的殖民地,最好让他们互相打起来——毕竟,理论上这是有可能发生的——然后殖民地就跟地球一样了。移民出去的每一个人,就都变成了特障人。
好了,他想,该上班去了。他伸手拧开门把手,面对黑洞洞的走道,但一看到楼里弥漫着的空虚,他又缩了回来。那种一直努力要穿透他房间的莫名力量,正潜伏在外面某处等着他。神啊,他暗叫一声,把门又关上了。他还没作好攀登楼梯、爬到楼顶的准备。楼顶上空荡荡的,他没有宠物在那儿。攀登楼梯的脚步回声,寂静的回声,又是那么恐怖。该去抓一下手柄了,他想,一边穿过客厅,来到黑色的共鸣箱前。
刚打开共鸣箱,电路中就冒出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负离子气味。他如饥似渴地深吸一口气,情绪已经开始高涨。然后,阴极射线管闪亮起来,像一幅脆弱的模拟电视图像。一幅拼贴画,由随机的色彩和线条组合而成,在握住手柄之前,显然没有任何含义。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双手一起抓住了两个手柄。
图像凝聚起来,他立即看到了熟悉的场景。一道古老、苍黄、荒芜的山坡,一簇簇干瘦如骨刺般的野草,歪歪斜斜地指向一片没有太阳的灰暗天空。一个孤单的身影,看起来多少像个人形,正吃力地攀登。这是个老人,身上一袭暗淡无光的袍子,几乎遮不住身体,就像是从天上充满敌意的虚空中硬抢出几丝东西织成的。他,威尔伯·默瑟,正在艰难地向前跋涉。随着约翰·伊西多尔握紧手柄,他感到身外的客厅渐渐淡出,周围的废旧家具如潮水般退去,他再也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他感觉自己,就像从前一样,进入了这个场景,这苍凉的山冈,这苍凉的天空。同时,他再也看不到那个爬山的老人。他自己的脚在地上慢慢拖动,在熟悉的碎石中寻找落脚处。他感觉到双足被尖石硌着的刺痛,也闻到了空中雾气的酸楚。这不是地球的天空,而是某个陌生、遥远的所在,通过共鸣箱传递过来,让他融入其中。
这种彻底的穿越方式,一如既往令他目眩神迷。他不但肉体上与威尔伯·默瑟合一,意识与精神也与默瑟融为一体,就像其他每一个此刻握住了手柄的人,不管他在地球上还在哪个殖民星球上。他体验到了所有人的思绪,听到了熙熙攘攘的杂音。他们和他一样,只关心一件事。意识的融合,把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到这个山冈,这次攀登,这种超越自我的渴望。这种感觉一点一点地演化,慢得几乎不可觉察,但一直在演化。脚下的石子正在哗哗往下滑。他想,再高一点。今天,我们比昨天高了一点,而明天——他,这个无数灵魂复合成的威尔伯·默瑟,抬头望了望前方的山坡。一眼看不到头。太远了。但总有一天我们能爬到顶。
突然,一块石头飞来,砸到了他的胳膊。他感到了疼痛,半转过身。另一块石头擦着他飞过,撞到地上,砰的一声,吓了他一跳。是谁?他打量着远处的敌人。还是那批老对手,在他视野边缘若隐若现。它,或者它们,跟着他一路爬上山来,还会一直跟到山顶——
他记得山顶,坡势突然变平,攀登结束,开始下坡。这发生过多少次了?不知多少次,都混在了一起。未来与过去混在了一起。他以前的体验,与终将得到的体验,都混在一起,除了眼前当下,再无其他。他站定稍作休息,揉着臂膀上被石头割开的伤口。神啊,他疲倦地想。这哪里公平了?为什么我要独自一人来到这里,被我看不见的人折磨?然后,在他的意识中,众人的嘈杂打破了孤独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