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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2/5页)

不知会不会迟到,伊西多尔边刮胡子边想。他没有一只能正常工作的钟,一般都依赖电视报时。但今天看来是太空地平线节。电视上宣布,这是新美国创建的第五(还是第六)个周年纪念日——新美国是火星上最主要的美国殖民地。他的电视有些坏了,只能收到这么一个战争期间就已经国有化的频道。华盛顿政府由于殖民计划而资助的这个频道,是伊西多尔唯一能听到的东西。

“让我们听听玛吉·克卢格曼太太是怎么说的。”电视主持人向约翰·伊西多尔建议道,虽说约翰只想知道现在的时间,“克卢格曼太太最近刚移民到火星,我们直播采访时她有话要说。克卢格曼太太,跟以前肮脏的地球比起来,你觉得在这个新世界里充满无限可能的生活怎么样?”短暂的停顿之后,一个疲倦、沙哑的中年女声说道:“我想,我和我的三口之家首先注意到的,是尊严。”“尊严,克卢格曼太太?”主持人问道。“对,”现居火星新纽约市的克卢格曼太太答道,“很难解释。在这样的艰难时刻,拥有一个可靠的仆人……我感觉安心很多。”

“以前在地球上,克卢格曼太太,你是不是也担心有一天会被标记成——咳咳——特障人士?”

“哦,是啊,我先生和我担心死了。当然,现在移民出来了,很幸运,永远不用再担心了。”

约翰·伊西多尔自嘲地暗想,其实我早就不用担心了,根本不需要移民。他已经当了一年多的特障人,而且不只是因为他身上变异的基因。更糟糕的是,他没法通过最基本的智力测试,这样他就成了俗称“鸡头”的智障人士。他每天顶着的蔑视目光有三个星球那样重。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活下来了。他有个工作,为一家叫作“范尼斯宠物医院”的假动物修理公司开车。他那抑郁刻板的老板汉尼拔·斯洛特把他当人看待,这一点他一直很感激。“Mors certa,vita incerta。”斯洛特先生有时会这么念叨。伊西多尔虽然听过这话很多次,但只是模糊知道点意思。毕竟,要是一个鸡头能理解拉丁语,那他就不再是鸡头了。当他向斯洛特先生指出这一点时,斯洛特先生承认他说得对。而且,世界上还有比他愚蠢得多的鸡头,任何工作都做不了,只能待在号称“美国特殊技能学院”的疗养院里头。“特殊”这个词,一如既往地必须出现在疗养院名称里。

“——你先生当时并没觉得受到保护,”电视主持人还在说,“就算他始终穿着昂贵笨重的铅护裆来阻挡放射线,是这样吗,克卢格曼太太?”

“我先生——”克卢格曼太太正要回答,伊西多尔却已经刮完胡子,大步走回客厅,关掉了电视。

寂静,从木家具和墙壁中突然闪现出来,对他一记猛击,像凝聚了一座大风车的所有力量一样沉重。它从地板上升起,从破烂死灰的连壁地毯下升起。它从残破的厨房用具中,从这些日子里从未正常运转过的机器中一跃而出。它从客厅里当摆设的立式台灯里缓缓渗出,从布满死苍蝇的天花板上悄悄落下。它设法从他视野中的所有物件里冒了出来,就好像它——寂静——已经打定主意,要取代所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它不但攻击他的耳朵,还进犯他的眼睛。他站在关掉的电视旁边,感觉到寂静不仅是看得见的,而且是活生生的。活生生的!他已经习惯了它直来直去的风格,呼啸而来,毫不掩饰,迫不及待。这个世界的寂静再也抑制不住贪婪,尤其是在它已经几乎赢得整个世界的时候。

他暗自揣想,对于其他留在地球上的人,空虚的感觉是不是也如这般。或者这只是他一个人因为特定感官受损、生理机能被破坏所带来的独有体验?这个问题有意思,他想。但他还能和谁讨论、跟谁比较呢?在这座破败晦暗的大楼中,上千个公寓单元,只有他一人独居。像所有其他楼房一样,这座楼也正日复一日地更加衰败,成为熵增的废墟。终有一天,楼里的所有东西都会融合起来,再无面目可识别,再无个性可彰显。每个房间里的东西都像布丁块那样堆成垃圾山,直触天花板。再然后,没人照管的公寓楼会整个融合起来,再无形状,掩埋在漫天的尘埃里。到那时,他本人自然早就死了。他站在破败的客厅里,在这无孔不入、没心没肺、沛然霸道的死寂中,竟然对自己的死期有了小小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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