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绳记事(第2/8页)

我说“大多数时候”,是因为每年总有几个行商爬上高山,给我们带来药品、铁器、丝绸和棉布,还有来自很远地方的香料。作为交换,他们想要一样东西:我们的稻米。这些又大又光滑的米粒,和山脚下的缅甸村庄里栽种的那些品种都不一样,行商们在市场上把这些米称作“天米”。

他们告诉买主,天米是用云朵的纯净精华灌溉的,它生长在高空之中。我听到这个说法时,试图向行商们解释,这些稻米都来自山坡上的梯田,而我们灌溉的方式也是传统的挖水渠,和山脚下的村庄没有任何区别。可行商们只是笑笑说,买主更喜欢我们的故事。有了这种说法,他们愿意出更多的钱。你永远不能指望一个行商讲真话。

稻米已经连续好几年收成不好了。雨水不像以往那么丰沛,而山顶流下来的泉水到了夏天也只剩涓滴细流。眼睛锐利的年轻人说,他们觉得西方远处的雪峰正在逐渐失去白发,像老人逐渐秃顶一样。人们吃野菜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孩子们也在帮忙捕捉鸟儿和树鼩。但是,就连这些食物来源似乎也在逐渐衰减。

我查阅了过去一百年里的雨水和收成记录,像这样的干旱从未有过记载。会不会是山脚下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从而导致了这一切?

我问行商们有何看法。他们只是耸耸肩,“我们听说四处的天气都变得奇怪了,北方的中国在闹干旱,而南边的伊江居然刮起了龙卷风。谁知道怎么了?变了就是变了,没道理。”

明天,托穆和行商就要走一段漫长的山路下山,于是,我邀请他们今晚住在我的房里。筏和昂总是有很多山下世界的好故事可讲,而托穆看起来也是个知道很多趣事的人。

我给他们煮了我最后的稻米,配上甜竹笋和腌生姜。托穆舔了舔嘴唇,称赞我的厨艺。我笑了,有点难为情。饭后,我们围着火堆坐下,喝着米酒聊天。

我问托穆,他是做什么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挠挠头,笑了,然后对筏说了一长串话。筏似乎很困惑,耸耸肩对我说:“他说他研究疾病,发明蛋白质——我猜那是一种药吧——用来治疗疾病。不过我没怎么弄明白,他说他不看病人,也不配药。他只提供想法。”

这么说他也算是个医者了。这当然是个高贵的职业,而我对任何想医治别人的人都充满敬意,不管他有多么奇怪。

我问托穆愿不愿听我讲讲萳族人的一些老医书。就连刺可这样技艺高超的人也记不住全部的知识,他如果遇到没有见过的疾病,也经常得参考老医书。先祖传给我们许多智慧,是付出了很多勇者的生命才换来的——他们的探索跨过了医药和毒物的界限。

筏把我的话翻译过去之后,托穆点点头。我站起身,取来了一堆打结的绳团。我展开绳子,手指沿绳滑下,读出症状和相应的疗法。

可是托穆却并没在听筏的翻译,而是盯着我们的绳结书,眼睛瞪得比茶杯口还要大。他打断了筏,吐出一连串咬字不清的话。我看得出来,他十分激动。

“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结绳,”筏说,“他想弄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

行商们看着萳族人结绳已经很多年了,见惯不怪。我也见过他们用纸上的记号来记录采购和存货——藏文,汉文,缅甸文,那迦文——不同的行商用不同的文字。虽然这些字看起来很不相同,但我觉得这些墨水印迹都是死气沉沉、扁平丑陋的。萳族人不写字。我们打结。

通过结,我们能让祖先们的智慧和声音保持新鲜。拿一条长麻绳,柔软而有弹性;把它伸展开,旋转一下,让它有合适的张力和扭力。绳子上可以打出三十一种不同的结,分别对应着唇与舌的不同形状,发出不同的音节。一旦像念珠一样穿到一起,这些结就组成了字词、语句和故事。言语获得了实体的形态。手拂过一串绳结,你就能在指间感觉到打结者的思想,进而通过绳结听到他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