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艇医生(第3/6页)
“一天下午,在一幢大楼里,乘着世界上最长的电梯,我的神经节像被一颗手雷击中了。往下降,下降,下降,他人拥簇着我,数字在不停变小,地板在玻璃墙外倏忽而过,闪光,闪光,意识,潜意识,本能,自我本能,生命,死亡,欲望,杀戮,欲望,黑暗,光明,垂直下降,降落,九十,八十,五十,更深的深度,高涨的狂喜,本能,自我,本能,直到这呼声从我粗砺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变成一声发自全身心、惊恐疯狂的嘹亮尖叫:下潜!下潜!”
“我记得。”我说。
“下潜!我叫得那么大声,电梯里的其他乘客在震惊之中全都欢快地尿了裤子。在一圈瞠目结舌的脸庞中,我走出电梯,发现地板上有一层十六分之一英寸高的尿。‘祝好运!’我说道。我狂喜不已,我终于发现了真实的自我,接着就从事了现在的职业,挂起一个小招牌,又挂起一架潜望镜——它是从一艘被解体、被阉割、被废弃的潜水艇中取来的。我以前真是太蠢了,居然没有从这装置中看出我的精神分析学未来,我最终的堕落,我美丽的手工艺品,这精神分析研究的黄铜阴茎,这个冯·赛费蒂茨的九浔潜望镜!”
“这故事真不赖。”我说。
“没错,”精神分析师哼了一声,紧闭双眼,“我这些话里有一半以上是真的。你好好听了吗?你从中听出了什么?”
“有更多的潜水艇艇长会变成精神分析学家。”
“然后呢?我经常感到疑惑:当尼莫艇长的潜水艇被摧毁时,他真的死了吗?或许他跑上了岸,成了我的曾曾祖父,他的精神分析学细菌遗传了下来,直到我来到这个世界,想要控制这个潜藏在暗潮中的幽灵机械,上紧发条,在这个发了疯的悲伤城市里,进行每回五十分钟的例行杂耍?”
我站起身,摸了摸这个极妙的黄铜象征物,它就像天花板中央垂下的一串科学钟乳石。“我能看看吗?”
“我要是你,就不会去看。”他躺在沮丧压抑之中,如同沉陷在一片黑云里,对我的话似听非听。
“这只是一架潜望镜……”
“而一支好雪茄也不过是一道轻烟。”
我记得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关于雪茄的论述,大笑起来,又摸了摸潜望镜。
“别碰!”他说。
“哎呀,你并不真用它干什么,对吧?这只是你过去生活的一件纪念品,从你那艘潜艇上搬来的,对吧?”
“你这么想?”他叹了口气,“那就好好瞧瞧吧!”
我迟疑片刻,把一只眼睛贴到目镜上,闭上另一只,随即大叫了出来:“噢,耶稣啊!”
“我警告过你!”冯·赛费蒂茨说。
它们就在那里头。
无穷无尽的噩梦足以填满一千块电影屏幕,千变万化的幻影潜伏在一万座城堡的高墙上,汹涌肆虐的恐慌能够使四十座城市沦陷。
我的上帝,我暗想,他可以把电影版权卖给全世界!这可是历史上第一架精神分析潜望镜。
这一刻,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里面那些狂乱之物哪些是我的,哪些是冯·赛费蒂茨的?或者是我们两个人的?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是我那萦绕不去的白日梦吗?过去几个星期随着喷嚏喷涌而出?当我闭着眼睛说话时,我嘴巴里喷出一股股不可见的微小野兽,被关进潜望镜的腔室,成长变大?就像藏在眉毛和毛孔里的微生物的显微照片,被放大了一百万倍,变成大象,登在《科学美国人》的封面上?这些图像是来自陷在这张沙发里的其他失落的灵魂吗?或者说,被这潜望装置所捕获的,只是我睫毛和心智的残余物?
“这值好几百万!”我大叫道,“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密密麻麻的蜘蛛、怪兽、没有蛛丝翼的月球之旅、鬣蜥、恶姊妹口中跳出的癞蛤蟆、善仙女耳中掉出的钻石、巴厘岛的瘸腿影子舞者、杰佩托老爷爷阁楼里的断线木偶、撒白酒尿的小男孩雕塑、性感空中飞人的加速绳梯、下流手势、邪恶小丑脸、下雨时喧嚣起风时低语的滴水兽、灌满有毒蜂蜜的地下室罐子、每十四年缝补身体直到第十八年破蛹而出的蜻蜓、关疯女巫的高塔木乃伊当房梁的阁楼……”他喘不过气来了,“你应该知道个大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