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山(第4/5页)

“我记得。”

“后来,在1953年,那时候你们那些常来的泳客早就走了,有天傍晚我父亲又在训练我。他让我在烈日下站了一个多小时,在我面前大吼。我记得他唾沫横飞,喷在我的下巴、鼻子和眼睑上。他对我吼道,‘一根肌肉也不许动!不许眨眼!不许抽搐!我不让你呼吸你就不许呼吸!你听到没有,士兵?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听到了,长官!’我咬牙切齿地回答。”

“然后我父亲转身的时候在地砖上滑了一下,摔进泳池里面。”

这个年轻的老人停下来,发出一下很古怪的笑声。

“你知道吗?你当然不知道了,连我也不知道……那么多年来他辗转在不同泳池工作,清洗淋浴设备,洗换浴巾,修理跳水板和给排水系统。可是,他竟然从来没有,天哪,他从来没有学会游泳!不会游泳!天哪!不可思议吧?他不会游泳!

“他从来没告诉过我,而我不知怎的也从来没想到。他向来都是呵斥我、指挥我、命令我。向右看!不许抽搐!不许动!所以当时我只是站着,两眼直直地盯着远处的斜阳,甚至没有向下看一眼。我必须严格遵守命令,只能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我听见他在水里翻腾叫嚷,可是我听不明白他在叫什么。我听见他拼命地吸气、喘气,呛水、再吸气,又不断沉进水里,还发出尖叫。可我依然站直了,压低下巴,收腹,双眼平视,汗滴挂在眉头,嘴巴闭上,屁股也绷紧,脊梁挺得像铁杆子那么直。他还在继续叫嚷、喘气、呛水。我一直等着他叫‘稍息’,他本来应该叫‘稍息’的,可是他一直没有叫。那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像一尊雕像似的站在那里。后来尖叫声停了,一切都恢复平静,只有池水拍打着泳池边。我又站了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三十分钟,终于有人出来了。他们看见我站在那里,然后低头发现池底有东西,他们说‘天啊’,连忙转头跑过来。他们都认识父亲和我,所以终于有人说了一句‘稍息’。

“然后我就哭了。”

这位年轻的老人把酒喝完了。

“可是你得明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假装,他以前玩过这种花样。他让我放松警惕,自己装作离开,等一会儿就偷偷回来,蹲在暗处,看我有没有站得像铁杆子那么笔直。他还会装作去厕所,然后突然跑回来揪我的错,还惩罚我。所以那天我站在池边,心里想的是,这是父亲在考验我,引我犯错。所以我只能等着,以防万一,对吧?以防万一……”

喝完了马提尼,他把酒杯放进托盘,然后默默地坐回椅子里,双眼看着我身后,不知道在看什么。现在故事已经讲完了,我看着他的眼睛,想看看有没有一点湿润;我看着他的嘴巴,想找到一点点悲伤的迹象。可是我什么也看不到。

“现在,”我说道,“我已经知道你父亲的遭遇了。可是……你呢?”

“你也看到了,”他说,“我就在你面前。”

他站起来,伸手过来和我握了握。“晚安。”他说道。

我抬头看着他的脸,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看到了那个在烈日午后等待命令的小男孩。然后我看了看他的左手,上面没有结婚戒指。这意味着什么呢?没有儿子?没有未来?可是我不能这样问他。

“很高兴我们能这样重逢。”我听到自己说。

“是的,”他点了点头,握着我的手晃了最后一下,“你也熬过来了,真好!”

我熬过来了?!我想,天哪!我?

他已经转身,沿着走廊越行越远。他的身体状况一流,行走的时候步履轻盈,保持着绝佳的平衡,完全没有随着火车摇晃而左摇右摆。走到车厢门口,他迟疑了。他背对着我,似乎在等待最后一句话,等待有人对他吼出最后一个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