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山(第2/5页)

“快坐下。”我说道。

“老天,他打算把小孩扔在这里不管了?让小孩等到什么时候?”

“坐下吧,席德。”

“哼,这样多不人道啊!”

“他不是你的儿子,席德。”我平静地说,“你想跟人动手狠狠打一架吗?”

“对啊!”席德说,“该死的!”

“你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

“怎么没有好处?我要打这个该死——”

“你先看看小孩的脸吧,席德。”

席德一看,慢慢就泄气了。

水面反射着阳光,照在小孩面孔上,竟然映出满脸自豪的神情。还有他抬头挺胸的姿势、激情燃烧的眼神、毅然担起严厉苛责的双肩,全身上下处处散发着自豪和骄傲。

正是这种自豪背后的逻辑让席德认输了。他像是被满腔的沮丧压垮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难道我们整个下午就浪费在这里,看着人家玩这个笨游戏——”席德的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许多,“——西蒙说?”

小孩的父亲正在泳池对面整理浴巾,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僵住了,后背的肌肉就像弹珠台的两条摆臂似的不住跳动。然后他突然转身,向我们走过来。他的儿子还稳稳当当地站在泳池边半英寸的地方,他从儿子身边经过的时候,向小孩瞥了一眼,点头表示赞许,可是阴沉的脸依然紧绷着。他来到我们面前,一下子把我们两人都笼罩在铁灰色的巨大身影之中。

“先生,如果你能够小声点说话,”他平静地说,“我会非常感激。我不想让我的小孩感到困惑……”

“我爱说啥就说啥!”席德开始站起身。

“不!你不能胡乱说话!”这人的鼻子像一把枪似的指着席德,快戳到他脸上了,“这是我的泳池,我的地盘!我和酒店有协议,他们的管辖范围只到那道大门为止!我要经营一个干净舒服的地方,所以这里我说了算!谁敢唱反调就给我滚出去!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隔壁健身房看看我的柔道黑带、拳击手套和持枪证。你敢和我握手,我就把你手腕掰断;你敢在我面前打个喷嚏,我就将你鼻子打歪;你敢再多一句废话,我就让你的牙医花两年时间来修复你这副尊容!队伍,立——正!”

他这番话如飞瀑激泻,一气呵成。

他站在池边的儿子突然全身僵直了。

“四十个来回!开始!”

“有!”小孩大吼一声,纵身一跳。

他全身没入水中,随即开始狂游一通。小孩的顺从完全扑灭了席德的斗志和战意,他郁闷地闭上眼睛。

那位父亲对着席德微微一笑,然后转头看着他的儿子翻江倒海搅皱一池水。

“我做不到的事情,都在他身上实现了。”他说道,“两位,请。”

他很生硬地向我们点一点头,然后昂首阔步地走开了。

席德无可发泄,只能跑到池边一头扎进去。他游了二十个来回,完败于那个小孩。上岸之后,席德眼中的火焰已经消失无踪,他一下子就摔倒在躺椅上。

“天哪!”他把脸埋在毛巾里,低声说道,“总有一天这个小孩会反咬一口,把那个王八蛋给杀了!”

“正如海明威笔下一个人物说过,”我看着小孩游完第三十五个来回,答道,“想想也是好的,对吧?”

最后一次见到他们,孩子的父亲依然迈着矫健的行军步伐四处忙碌:他清倒烟灰缸(世上没人能像他那么有型地倒烟灰缸),把桌子、椅子和躺椅摆得整整齐齐,颇有军队的风范;他把刚洗干净的毛巾在长凳上摆放成整齐的小方块,每沓的形状大小都像计算过那么精确;就连他擦拭地板的动作步伐也遵循着某种几何规律。他就这样来来去去、营营役役、修修补补,在忙碌之中偶尔抬头看一眼,确保他的班、他的排、他的连队的战士依然肃立,能够一小时一小时地坚持下去。只见小孩嘴巴紧闭,下巴压低,肩膀后挺,整个人就像一根通枪管的铁条那么笔直。他的头发在夏季的热风中飘舞,双眼直视着日落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