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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松山之囚(第2/12页)

没想到什么呢?一个共产党的高级干部原来也会和一个国民党的旧军官同为囚徒?没想到他们再次见面是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狼狈不堪的时刻?这些年来李旷田疏远了赵广陵,50年代在赵广陵结束人民管制时,逢年过节他还会给赵广陵寄一份贺卡什么的,有时还会来一封温暖的短简,询问一下家庭和生活情况。赵广陵每次总是会很认真地回一封长长的信。他还记得有一年的迎春茶话会,李旷田特地寄来一份邀请信,让赵广陵放下思想包袱,来和昆明的文艺家们见见面啥的,那天赵广陵甚至都走到翠湖边了,但他终于还是没有勇气走进那代表全省文学艺术殿堂的大门。不是他自卑,而是他感到自己不配。在赵广陵第一次被判刑以后,他们彻底失去了联系,连他戴罪立功提前释放留队,他也没有主动给李旷田去封信。想过,但没有那份勇气。

错误的时空给了赵广陵证明自己勇气的机会。那头跑掉的牛终于没有找回来,这被农场看作是一个重大的反革命事件。因为在这个戒备森严的劳改农场,不要说一头牛,就是一只鸟儿也飞不出去。李旷田由此被关进了禁闭室,罪名是盗窃耕牛团伙分子之一。农场夺了权的造反派认为,人发疯是正常的,牛发疯就非正常了。所以李旷田事后交代说牛发疯了,显然就是一派胡言。况且前不久人们发现松山下面的街市上有人私自卖牛肉,这就是黑市,有黑市一定就有破坏国民经济秩序的黑团伙。大家都凭票才能吃到牛肉,一根牛毛都属于国家财产。一小撮敌视社会主义的反动分子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是农场里真养得有天鹅,这帮反革命杂种连天鹅屎都会吃哩。

农场革委会的副主任是个粗鲁到放屁都带革命性的左派,这种人忠诚、革命干劲大,但没有多少文化。他认为这些被送到农场劳改的牛鬼蛇神反革命就是让他三代赤贫的国民党反动派。他从50年代一翻身就积极投身土改,斗地主、剿匪、肃反、镇压反革命,按他教育犯人们的说法:我是光着屁股跟共产党闹革命,把那些穿阴丹布的地主富农一个个斗翻在地吃屎了。他总是冲在最前面,仿佛斗人、整人,到“文革”时期的打人、吊人,是其与生俱来的天性,也是革命性中最重要的基因。他最具威慑力的一句话是:小心我吊你“半边猪”。吊“半边猪”是他的一项专利发明,即将细麻绳分别拴住人的大拇指和大脚趾,横空吊起来。再刚强的汉子,也抵不住吊半天的“半边猪”。如果你真扛了半天,他就会在你勒到骨头的拇指上撒点盐或者辣椒面,说是给你消消毒。从50年代吊地主富农、土匪流氓,到60年代吊倒霉的走资派、反革命,此法屡试不爽。他上识字班扫的盲,在连续的运动中无师自通、锻炼成长,运动来得越多越大,他的进步也就越快越神速。令人奇怪的是,“文革”中这个农场的很多解放干部、土改干部都被打倒了,而他却能从一个普通劳改干部被结合进农场的革命委员会。也许因为他有一个令人胆寒的名字:阚天雷。

阚天雷把赵广陵叫到公室,要他主动揭发李旷田盗卖农场耕牛的罪行。因为他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他应该看到牛是怎么被卖掉的,李旷田又是怎样存心破坏国家财产的。阚天雷知道,赵广陵是“二进宫”的犯人,监狱饭早吃出滋味来了,明白如何迎合管教干部,况且他在木工队还是个小组长,大小是个犯人中的头。他最后对赵广陵说:

“你揭发了,我就不吊你的‘半边猪’。”

按农场方的规定,凡是被叫去谈话的服刑人员,进门喊“报告”后,要自觉蹲在地上,管教干部代表政府,因此你就必须仰着脸跟政府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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