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的故事(第38/49页)
“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它跟我走遍天涯……”一群声音,什么调儿都有,我也忍不住笑。
他像得救了,把目光转向我:“是不是走调儿大爷?”
“少讨厌!”三个女的几乎同时说。
“嘿,哥们儿哪儿的?”他冲我说。好家伙,要打架是怎么着?插过队的人多半知道,这句话可以算“叫碴巴儿”——就是找碴儿,挑衅。他自己也一愣,觉出话说得不对劲儿,忙改口:“你们在哪儿插队?”
“陕北。”
“哟,你们哪个县的?”
我告诉他。
“哟!咱们是一个县。你们哪个公社的?”
“清平川。”
这回让他失望,却又说:“我去过清平川,咱们离得不远。”然后他又说了几个在清平川插队的人的名字,问我认不认识。我都不认识。
三女中的一个在偷偷拽他。三个女的都瞪他。“你少讨厌!”三女中的一个低声说他。三个女的都显得比他大,都不正眼看我们。
过了一会儿,我到两节车厢交接处的门廊里去站站,他也跟过来。
“哥们儿,抽烟不?”他掏出一包“牡丹”,撕开锡纸。
“不抽,我不会。”
他便难为情地把烟盒上的锡纸又包好,收起来。“其实我也不会。”
天阴得很沉,空气湿漉漉的。
“没准儿要下雪。”
“没准儿,嗯,得下。”
“要不就抽一根儿。”我伸出两个指头碰碰嘴。
“哈,你会!”
我们俩一人点上一根。看来他抽烟的水平还不如我,只是让烟在嘴里过一遍,不敢往肺里吸,唾沫把烟弄湿小半截。
“真抽没意思。”他说,帮我掸掸落在身上的烟灰,似乎与我的关系已经亲密。“我叫王建军。”他说。
“你哪届的?”
“高六七。”
“高六七?!”
他又改口:“初六六。”
“别逗了,你比我还大?”
“初六七,这回是真的,骗你是孙子。”
我上下打量他一回,看见他的裤脚接了一截,颜色比原来的深。
“嘿,你们那个大个儿真够奘的。”他说的是小彬。他好像对小彬有特殊的兴趣。“他得有一米八五吧?”
“差不多,一米八七。”
“嗬!”
“怎么啦?”
“不怎么。得留神前头那帮又抽烟又喝酒的家伙。”
“他们怎么?”
“想找不痛快。”说这话时的口气,仿佛那一帮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什么时候?”
“在北京站。老往我们这边瞟,老想跟我姐姐她们搭话儿。”
“说什么?”
“倍儿流氓。问我姐姐她们十几了。”
“哪个是你姐姐?”
“个儿最高的。那仨窝囊废!还真告诉人家,‘十八——’顶他妈我姐姐傻。”
“十八岁应该是初六八的。”
“那帮小子,抽烟抽得油着呢。”
“你姐姐是初六八的,你倒是初六七的?”
他一愣,笑了。
“我看你也就十五。”
“十六。真的!还差一个月。”
“你干吗也来插队?”
他满脸嘎笑顿时凝固,又慢慢消失。
门廊里,车轮轧在铁轨上的声音特别响,“咔嗒嗒——咔嗒嗒——”火车又经过一个小站,变换轨道,车厢摇摆得厉害,过道处的门晃来晃去“砰”地关上。一会儿,声音变成“空通通——空通通——”火车开上一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