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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重回上海(第4/8页)

二十年来,我的弟妹中,很巧总有一人或一家与我同住一城,我那时还没有感觉手足相需之必要。不幸在膺白去世以后,不久战事爆发,我需要他们,而他们都不能不远走。我返沪时,性仁、性元和弟妇懿凝都将动身。性仁行时甚踌躇,我说:“弟妹安,我即安。”力劝其行。性元有一病孩,后曾与我同住一时。懿凝陪我看得麦尼尼路之屋,此屋三楼三底,我们四姓——计嫂家、性元家、大纲、我和熙治——同住过。懿凝家、仲完家都有家具借给我用。到上海后。熙治回允中读书,楼君回允中任课,德容到东吴借读;借读是战时各大学相通的办法。初几个月我们局促在赛伏公寓,搬家后生活渐渐定下来。第一件事我写信到莫干山通知性白,从此之后,性白、雪钧每年总到沪一二次。我搬家后,每次他们都住吾家,有一段紧张时期,他们两个孩子念祖、忆祖送在我处代为照管。在上海租界被占以前,山上莫干小学书籍文具都由上海采办,水运可到三桥埠。商人来沪办货,款由我处划,只凭性白字据,彼此省汇兑之烦,免携带之险。这些都由大纲接洽,没有误过事。

我在赛伏公寓的几个月,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坐起间。我与德容、熙治同住一室,她们分睡一只两用沙发,我睡一只小铁床。计嫂住在性元家,大纲住公寓配膳室。我忽然想起西藏路的中国书店,相距不远,是老交易,请大纲去问问可否借点书看。我其实不想再买书,只想借看,使亲友知我有得消遣,不必要常来看我。书店的伙计真好,不厌烦的一大包一大包背来,我没有书架,铺上报纸着地沿墙摆,我看得愈快,他们送得愈勤,使我不能不再买些,后来我在上海添出十来箱书,即从此时而起。几种大部的日记,如《越缦堂》李慈铭,《缘督庐》叶昌炽都看了又买的。我想收集地方志,数量太多,未曾着手。把洪杨时代集子收得很多,不著名的我亦要。到我搬麦尼尼路时,书已是一大件的行李了。

我要顺便提起一个读书朋友黄绍兰,她又名朴,号君素,湖北蕲春人,与黄季刚(侃)婚一年而仳离,有女名珏,号允中。绍兰在上海法租界办博文女学,博文租校舍两宅,临街相对,暑期屋空,常出租一宅。我最近见某种记载,说早期共产党开会在博文女学,大概为博文暑假出租之屋。绍兰与季刚同为章太炎先生弟子,季刚死后,太炎先生记其事略,未提及她。我慰之曰:“季刚入赘君家,当俟君百年,记其事。”绍兰殁后,允中拟刻其诗集,要我写其生平为序,告我绍兰患神经错乱之原因,为季刚死前嘱小儿女事二姊如大姊,二姊者允中。季刚之子远来认母,行大礼,绍兰泣如雨下,自此爱子甚于爱允中,所喜书籍图章皆送于子,而精神恍惚遂病,则以此病死。我与绍兰交久,“百年”之约,又承允中之托,不幸不久世又乱,我需要允中的详细世系未至,无从下笔。而所存绍兰诗词稿拟交允中亦未果。负此良友,不胜惭愧。绍兰系北京女师第一期学生。读书出自家学,曾示《自述》七律如下:

当年诗酒作生涯,洁膳晨昏负玉阶。居业每从惠姬志,从征深契木兰怀。蓼莪废诵成长恨,风雨教吟忆旧斋。一线传经期赎罪,天行恒渐应和谐。

每年我的生日她必有诗,一次集《诗经》句为长歌,尤天衣无缝。风雨之夕,有诗,辄令女仆持以送我,有时带点糖果;我责之曰,君有雅兴,女仆何辜?然我偶有句,亦必送去。以下是她和韵答我之诗:

春回雪霁旅怀开,拨闷殷勤鸿去来。九品难量人似海,一麾曾共子登台。如今薄俗贪齐偶,自古多情属楚才。且喜夭夭桃李盛,相逢莞尔便衔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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