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版引言(第4/6页)

文化就是这样,在事实上,在理论上,在实践上,都可以分析,可以选择。正像李敖,坚持穿长袍的时候,可以主张“全盘西化”,而脱下长袍改穿西服的时候,又可以坚持孔夫子的男女观,认定“唯女子与小人与热带鱼为难养也”。李敖笔下歧视、轻贱甚至侮辱女性的言论是非常惊人的。像“我有一句名言——女人的政治方向是跟着‘锤子’(男性生殖器)方向转的,没有什么正义标准”,“新女性,只能床上俯仰一世,却妄想床下一世俯仰”,等等等等,连篇累牍。“男女有别”,男女不平等,今天依然是世界性的大问题。许多国家男女在法律上平等了,在事实上却远远没有平等。这也显示,文化的优劣,野蛮与文明,先进与落后,文化价值判断的标准,不在东方西方、中国外国,而在人的生活本身,在生存方式的是否有利于人的生存,有利于人的温饱,有利于人的发展,是否富有人情,是否能够提高人性。

中国历来注重文化,本世纪(编辑注:20世纪)第一个十年又发生了一场“五四”文化革命。这受到靠文化解决问题的批判。李敖又认为“它比政治的问题、军事的问题、经济的问题都显得永恒而基本”,是不是错了呢?

不,不错,文化重要,并不等于专靠文化解决问题。五四一代人倡导文化革命,不是也提出“改革最快的还是火与剑,孙中山奔波一世,而中国还是如此者,最大原因还在他没有党军,因此不能不迁就有武力的别人”吗?提出“民主”的口号,其重要内容不正在于政治吗?就在文化论战中,也曾提出“国体论战”、“民治与独裁论战”这样的政治性题目。而且在几十年的长时间中,同时进行着“以农立国”和“以工建国”这一经济理论问题的论战。可见,在思想上,在实际上,从来没有什么专靠文化解决问题的问题。

文化之所以成为根本,正如经济关系背后乃是人与人的关系一样,政治、军事,归根结底在于人,为了人。老子是中国文化的伟人,也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学家。可惜几千年来人们只注意他的“为无为,则无不治”的治国的方法论,而无视他“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的根本的政治制度原则。翻(译)成现代语言,不就是说为了保障每一个人——包括“不善”的人——的权利,生命的权利,生存的权利,发展的权利,所以才在人们中间成立政府吗?!这和中国传统的“牧民”政治是完全相反的,这就是政治问题中更根本的文化思想问题。

李敖的命运是这样,李敖的创作也是这样。当国民党当局依据恶法,用“莫须有”罪名将李敖逮捕下狱,判刑十年,就为李敖打开了研究政党、研究政治的大门,成就了《孙中山研究》、《蒋介石研究》、《蒋经国研究》、《国民党研究》、《民进党研究》等一系列著作。

在有悠久的发达的合纵连横、折冲樽俎的政治传统底下,阅读李敖坦承“在感情上,我无爱于国民党,却有爱于民进党”的政论,令人惊讶而且耳目一新的,是他“在理智上,两党对我都一样,它们的荒谬、错误与横行,都在我口诛笔伐之列,我只是用证据来拆穿邪恶、维护真理”的文章做法。李敖声明“我们党外的目标是自由民主,一切就是要公开,就是要讨论嘛!我们的方向,我们的正确或错误,都要从讨论得来,怎么能关着门办事”。有了这样的不同于旧的传统政治的文化思想,于是有李敖“就是打明牌,不要打暗牌”的光明亮堂、痛快淋漓的文章,于是也才能与老百姓与读者的心相通,并赢得信任与青睐。李敖是个聪明人,他真正明白:“我对蒋介石,绝不因为一时的政治目的骂或不骂蒋介石,为了一时的政治目的骂或不骂蒋介石,是不对的、不客观的、是非不明的,也是令人看不起的,我绝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