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版引言(第2/6页)

李敖充分关注文化,活的文化,出于一种坚信,他说:“有一个问题紧逼着我们,那就是文化思想上的困惑。这个问题我们没有理由说它是一个暂时不足论的问题,它比政治的问题、军事的问题、经济的问题都显得永恒而基本,并且无法用特殊环境做口实来拖延它应有的答案。”

这是事实。人从动物进化而来,人之成为人,伴随着生物学意义的进化产生了心智,出现了智人,也即现代人,于是产生了文化。人类的一种生存方式形成一种文化,一种文化又规范一种生存方式。文化即人化,也即所以化人。生产力可以发展,经济可以从游牧到畜牧、到农业、到工业、到信息时代,决定人们生存方式的根本观念即文化的根本内涵可以基本不变;政权可以嬗变,朝代可以改换,人们生存的方式即根本的人与人的关系可以基本不变;也即文化的根本内涵基本不变。一部二十四史,一部世界史,充分展现了这样的事实。当文化的根本内涵出现革新,人们的生存方式发生根本改变,人成为新人,政治成为新的政治,社会成为新的社会,这才是新的境界,新的人间,新的世界。

世界归根到底是青年们的。他们如果没有被暮气沉沉的文化所污染,或已经从暮气沉沉的文化中惊醒起来,天生朝气蓬勃,富有青春活力,要追求新的生活,要创造新的生存方式。1961年,一个台湾大学的学生,发表《老年人和棒子》,抨击统治台湾的“老年人”拿的是一根“莫须有的棒子”、“落了伍的棒子”、“不放手的棒子”,呼唤着社会的年轻化。这立刻激发青年人的躁动和老年人的愤慨,展开了一场笔仗。因为他触动了社会的神经,击中了“老年政治”的要害。这个青年就是李敖。

紧跟着第二年,在台湾爆发了中西文化论战。李敖的《给谈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再次成为论战的中心。李敖笔下堆积的史料如《纪翠绫该生在什么时候?》和无所顾忌的笔锋如《论“处女膜整形”》,使求新者欢呼雀跃,而守旧者痛心疾首。李敖名声大震,几成青年们的偶像。

在台湾爆发的这场中西文化论战,实在是全中国的一个古老话题,一场纠缠不休、常战常新的论争,至少从第一次鸦片战争失败,魏源在《海国图志》中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就已经开始了。1898年张之洞发表《劝学篇》,提出“旧学为体,西学为用”;一百年来“体”、“用”之争,至今不绝。大体计算,真可谓七八年来一次了。虽然名目不同,但框架未变。虽然也有变化,有发展,但本末不清,病根未除。一方是国粹论,中西互补论,中国本位论,21世纪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世纪论,万变不离其宗的儒学;一方是中体西用论,西化论,全盘西化论,西体中用论,充分世界化论,充分现代化论。

这也是历史的必然。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传统文化源远流长,根深叶茂,而又极富人生智慧。远在两千年前的春秋战国时代,伟大的孔夫子即有教导:“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孔夫子伟大的学生孟子又是“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而在鸦片战争以前的几千年间,从中华民族融合形成的过程来看,这又的确是不争的历史事实。待到鸦片战争失败,面对一时无法战胜的列强,“师夷长技以制夷”,既有深厚的顽强的民族心理作基础,又是传统文化思想的必然应对,“中国本位”更是天经地义的祖训,保种、保国、保民、保国粹纠缠在一起,已然成为一个民族心理和传统文化上的死结。尽管在“五四”以前,鲁迅已经发出觉醒的呐喊:“保存我们,的确是第一义。只要问他有无保存我们的力量,不管他是否国粹。”充耳不闻,无所用心的人们,特别是知识者,又特别是许许多多自以为乃知识者精英的人们,在这将近一个世纪的长时间里,简直是有增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