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杀仇与杀奸(第4/5页)
“雷三泉,除了你的小儿之外,你可还有亲人?”
雷三泉眼里布满血丝,摇了摇头。
“你原打算如何安置小儿?”
雷三泉咽下一口唾沫,似乎欲言又止。
“你只管说来。”
雷三泉跪直了身子,到底说出:“不知邻居兰嫂可肯收养?”
“这事,本县与你去办。”
听此一言,雷三泉目中一亮,连连叩头:“谢大人,小人死而无憾!”
此时,童宫等人已奉命把碎尸取下山来,那焚尸现场可不必再看护了。接着,宋慈带上案犯直抵邻村去看了杀人现场,又审得秦寡妇的供状与雷三泉完全相合。这样,宋慈于近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蒿草人形案”,也由于今日这一“镰杀案”的破获而一并破获。
在回县城的路上,宋慈又想,人间的案子,即使是大奇之案,常常都会这样:当尚未侦破之时,你会觉得它万种疑奇不可思议,一旦大白于天下,你又会觉得它原来也不过如此简单。
现在,宋夫人、宋芪和秋娟,听宋慈讲完这个案子,也都不再只是对这宗案子感到惊奇,那些弯弯曲曲的细节,都退到后面去了,渐渐清晰出现在他们头脑中的却是对主犯雷三泉产生了某种说不清的同情和惋惜。
“父亲,”宋芪忍不住道,“这雷三泉,要是昨天来告状,多好!”
宋慈望了女儿一眼,没有作声。
“小姐恐怕不知,”童宫道,“大仇在身者,常常只想亲手杀死仇人,才能解恨。”
宋慈瞪了童宫一眼。他虽然理解童宫道出此话的心境,但他早已告诫过童宫,在这个天空下,如果有一天突然遇见了田槐兄弟,或者得知田槐兄弟下落,都不许你童宫擅自胡来。
“父亲,雷三泉是无罪的,就像宫哥当年……”
“芪儿!”宋慈打断了女儿的话。
“我还记得,父亲从前说过,本朝历代皇帝都有赦宥复仇杀人者的成例,雷三泉以杀仇祭献亡妻,也属于情有可矜,理有可悯,父亲就宽宥了他罢!”
“从前那些被赦宥的复仇者,都是自来归罪的。”
“雷三泉不也是还没审到他,他就先自招认了吗?父亲,你帮帮他吧,他还有个孩子呢!”
“人命重案,非同儿戏,这案子初审完毕是要上报的,知府大人看了也还要报去省院评审定谳。不是不想帮他,这不是父亲权力所能做到的。”
女儿的目光这时似乎不是只有同情,还生出了困惑,她说:“父亲身为一县之主,只要有心,何尝不能拯救一个落难乡民于水火呢?”
“来,你拿起笔,父亲报与你写,就把雷三泉写作‘自来归罪’。要是能得到宽宥,可免一死。被发配几年后,他可以回来与孩儿团聚。”
宋芪到汀州后,因写得一手奇秀的好字,她也曾帮助父亲抄写公文,经她书写出来的文字,父亲每每视为珍奇,欣赏不尽。每当父亲叫她做此类事时,她也无不欣喜。可是这晚她听到了父亲的话,全没有欣喜之意,反而说:“我不想写。”
“为什么?”宋慈问。
“我……想睡了。”
芪儿说着,向父亲投去一瞥,真的转身走了。十九岁,真是个父母也难以完全理解她的年龄。自幼在父母的教育下长大,她对经史、对官场积弊,也算是知道不少的。在建阳时,她就很钦佩刘克庄那敢作敢为,不怕丢官去职的气魄。现在她是以为,父亲为官也未免太正统了。
当夜回到卧室,宋夫人也问丈夫,还有什么法儿救那雷三泉吗?宋慈一声轻叹,良久,说:“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这一夜,宋慈夫妇也没有睡好。直到下弦月的清辉将与晨光弥成一片时,宋夫人迷迷糊糊地才有了睡意,就在这时她被宋慈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