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北朝之玄学(上)(第5/10页)
此亦即《庄子》所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之意。惟《庄子》立论,多就认识论逻辑方面言之,此则专就形上学方面言之。以为天地万物,俱为一体,“重阴雷电,非异出也;天地日月,非殊物也”。所谓个体,均此全体之部分。如一人之身有须眉,“别而言之,则须眉异名;合而说之,则体之一毛也”。世之人多执个体以为我者,此犹人之手自以其自身为我,人之足自以其自身为我也。所谓“世之好异者,不顾其本,各言我而已矣,何待于彼?残生害性,还为仇敌,断割肢体,不以为痛”。阮籍如此立论,又与庄学不同。
阮籍又作《大人先生传》曰:
或遗大人先生书曰:“天下之贵,莫贵于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于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叹,假云霓而应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于内,而浮明开达于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于裈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裈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斤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于裈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裈中乎?……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于身而无所求也。恩泽无所归,则死败无所仇。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驱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残也。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于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始有亡国戮君溃散之祸。此非汝君子之为乎?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今吾乃飘飖于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朝餐汤谷,夕饮西海。将变化迁易,与道周始。此之于万物,岂不厚哉?故不通于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于昭昭者,不足与达明,子之谓也。”(《阮步兵集》页四十五至四十九)
此攻击“君子之礼法”,亦《老》庄之言。
同时又有嵇康。《晋书》曰:
嵇康字叔夜,谯国铚人也。……早孤,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恬静寡欲,含垢匿瑕宽简有大量。学不师受,博览无不该通。长好老庄。(《嵇康传》,《晋书》卷四十九页十一)
嵇康作《释私论》曰:
夫称君子者,心无措乎是非,而行不违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气静神虚者,心不存于矜尚;体亮心达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物情顺通,故大道无违;越名任心,故是非无措也。是故言君子,则以无措为主,以通物为美;言小人,则以匿情为非,以违道为阙。何者?匿情矜吝,小人之至恶;虚心无措,君子之笃行也。是以大道言:“及吾无身,吾又何患?无以生为贵者,是贤于贵生也。”由斯而言,夫至人之用心,固不存有措矣。……君子之行贤也,不察于有度而后行也;仁心无邪,不议于善而后正也;显情无措,不论于是而后为也。是故傲然忘贤,而贤与度会;忽然任心,而心与善遇;傥然无措,而事与是俱也。(《嵇中散集》卷六,《四部丛刊》本,页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