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北朝之玄学(上)(第4/10页)
《老子》二十九章“为者败之,执者失之”。王弼注云:
万物以自然为性,故可因而不可为也,可通而不可执也。物有常性,而造为之,故必败也;物有往来,而执之,故必失矣。(《老子》上篇页三十至三十一)
圣人法道,“虚”而“无为”,则圣人自身之事业,无失而必成;而人民万物,亦可适其性矣。
王弼之《易》注,大开以道家之学注经之风气。何晏《论语集解》中,亦间有采道家学说之处。《论语》“回也其庶乎屡空”,何晏《集解》云:
一曰,屡犹每也,空犹虚中也。以圣人之善道,教数子之庶几,犹不至于知道者,各内有此害也。其于庶几每能虚中者,唯回怀道深远。不虚心,不能知道。子贡无数子病,然亦不知道者,虽不穷理而幸中,虽非天命而偶富,亦所以不虚心也。(皇侃《论语义疏》卷六,《知不足斋丛书》本,页十)
此即《庄子》所谓,“惟道集虚;虚者,心斋也”之意也。此后注《论语》者,更益将孔子道家化。如《论语》“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沈居士注云:
夫立政以制物,物则矫以从之;用刑以齐物,物则巧以避之。矫则迹从而心不化,巧避则苟免而情不耻。由失其自然之性也。若导之以德,使物各得其性,则皆用心不矫其真,各体其情,则皆知耻而自正也。(同上卷一页十八至十九)
《论语》“六十而耳顺”。孙绰云:
耳顺者,废听之理也。朗然自玄悟,不复役而后得,所谓“不识不知,从帝之则”也。(同上卷一页二十)
《论语》“颜渊死,子哭之恸”。郭象云:
人哭亦哭,人恸亦恸,盖无情者,与物化也。(同上卷六页五)
《论语》“回也其庶乎屡空”。顾欢云:
夫无欲于无欲者,圣人之常也;有欲于无欲者,贤人之分也。二欲同无,故全空以目圣;一有一无,故每虚以称贤。贤人自有观之,则无欲于有欲;自无观之,则有欲于无欲。虚而未尽,非屡如何?(同上卷六页十一)
太史叔明云:
颜子上贤,体具而微则精也。故无进退之事,就义上以立屡名。按其遗仁义,忘礼乐,隳支体,黜聪明,坐忘大通,此忘有之义也。忘有顿尽,非空如何?若以圣人验之,圣人忘忘,大贤不能忘忘。不能忘忘,心复为未尽。一未一空,故屡名生也焉。(同上卷六页十一)
《论语》“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郭象云:
夫君子者不能索足;故修己者索己。故修己者仅可以内敬其身,外安同己之人耳,岂足安百姓哉?百姓百品,万国殊风,以不治治之,乃得其极。若欲修己以治之,虽尧舜必病,况君子乎!今见尧舜非修之也,万物自无为而治,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明,云行雨施而已。故能夷畅条达,曲成不遗,而无病也。(同上卷七页四十五)
以道家之学说,释儒家之经典,此玄学家之经学也。
三 【阮籍、嵇康、刘伶】
道家之学既盛,人之行事,亦多以放达不守礼教为高。如阮籍、嵇康、刘伶等,其行事皆一时风尚之代表也。《晋书》曰:
阮籍字嗣宗,陈留尉氏人也。……容貌瓌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日忘归。博览群籍,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景元四年(西历二六三年)冬卒,时年五十四。(《阮籍传》,《晋书》卷四十九页一)
阮籍作《达庄论》曰:
天地生于自然,万物生于天地。自然者无外,故天地名焉;天地者有内,故万物生焉。当其无外,谁谓异乎?当其有内,谁谓殊乎?……是以重阴雷电,非异出也;天地日月,非殊物也。故曰:“自其异者视之,则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则万物一体也。”人生天地之中,体自然之形。身者,阴阳之精气也;性者,五行之正性也;情者,游魂之变欲也;神者,天地之所以驭者也。以生言之,则物无不寿;推之以死,则物无不夭。自小视之,则万物莫不小;由大观之,则万物莫不大。殇子为寿,彭祖为夭;秋毫为大,泰山为小。故以死生为一贯,是非为一条也。别而言之,则须眉异名;合而说之,则体之一毛也。……凡耳目之官,名分之施,处官不易司,举奉其身,非以绝手足,裂肢体也。然后世之好异者,不顾其本,各言我而已矣,何待于彼?残生害性,还为仇敌,断割肢体,不以为痛。目视色而不顾耳之所闻,耳所听而不待心之所思,心奔欲而不适性之所安。故疾疢萌,则生意尽;祸乱作,则万物残矣。夫至人者,恬于生而静于死。生恬则情不惑,死静则神不离;故能与阴阳化而不易,从天地变而不移。生究其寿,死循其宜,心气平治,消息不亏。(《阮步兵集》,《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光绪乙卯信述堂重刊本,页三十八至四十)